向西的余脉
王要彪 /文

南方的天突然变得潮湿,外面散尽的汁味让人感觉很不好闻。或许是早春,当新年伊始正月十五的脚步子踏上时,然而雨水跟着就来了,仿如徘徨的雨从门檐、歇山前陆陆续续尽情挥洒,似乎可以清晰听得出生命牵绊的响动。可惜啊!无奈吹送的风鄙夷,原本熟悉的声音随之不知道到了哪儿……
曾经过往的路口寻觅纵有类似,俨然也隔得远远,况且越来越陈旧,唯独归属路上芨芨草妥协的姿态在泥土里重复着春天。
很显然,相遇的生灵总在努力地释放内心某种能量,希望有一天也终于开株秀挺的花。
这天马爷宗亲几位长辈到马公馆,与马爷见面商议今年清明扫墓拜祖一事。其实也是例行、表示遵重马爷而已,因为马爷在大家的印象中,凡宗族内的事都有求必应慷慨解囊。这不是吗?议了老半天不外是冲着马爷多捐些钱!
他们下午到马公馆这边来了,说着说着一天就过去,老调重弹扯到原先的话题,七叔公说话的气势有如滔滔洪水袭击涂滩,假若等反应过来它将欲淹吞成汪洋一样。
看得出,马爷对今年参加宗亲祭祖活动的态度没见往时热情,又碍于情面,显得忧心忡忡郁郁寡欢。
风雨几十年磨砺的马爷在这座城早已成为公众人物,他名下堂皇气派的公馆让人望不叫绝。当今坐拥这座公馆,光宗耀祖的事对马爷来说算是做到了,而江山日后将由谁来接班掌门?恰恰时光才能证明某种冰凉温度交替的境迁。
苍天与之开了个玩笑,马爷唯一的儿子意外车祸身亡。这件不幸的事降落在马爷身上那是洪福齐天遇上弥天大祸,马爷的心被伤痛击得支离破碎。
时隔十二个春秋有些事是过去了,可有些事就像打了结的麻团一直堵在马爷心口无所适从,成了解不开的疙瘩。
马爷去过清云山,也找老先生算卜。
去到时,老先生掐指一算:
“归西兮,人去不能无子送终;
香炉烟火兮,得有延续也……
任何的出现并非无缘无故的遇到,都是一种缘由将至感到存在的幸福安康才有温暖和阳盛的能量”。
老先生说的与七叔公常常提及的颇为吻合,马爷一直不愿意按他们的意思办,特别是过继儿子一事更有抵触情绪。
马公馆主楼住着马爷、太太、韦氏和三位公主,其他的人只住后花园附楼。
马公馆上上下下确也具惠善此般满满的爱,让外人不可能见到的棱角隐藏在府邸之中。 无奈日月轮回欲渡而来,搁浅的夜深邃!公馆内随之变得更加沉寂安静,能清晰地听到三楼传来的木鱼敲击声。
马爷站在一楼客厅,便从熟悉中感知到了。 太太自少爷去世做过头七那日起,就执意皈依佛门。
马爷遵命于太太,将公馆三楼装修成佛堂,并请来佛寺大师开光。
这时候开始,太太便不问马公馆的事,一心一意在佛堂诵念经书。
马爷揣着明白装糊涂,转头问韦氏:“太太又在闭言?”
“太太说今年是老爷的本命犯太岁须为你保经。”韦氏语调十分亲切的回答。
马爷反背双手在客厅中央来回渡步,神不守舍的样子没再作声。
韦氏她双眼对马爷直直地巴望,小嘴挪挪欲言又止地说:“睡衣我放浴室,时间不早你洗个澡,我这回房……”
其实,韦氏清楚马爷想什么。
韦氏人聪慧美丽适得马爷的宠爱,可就是唤尽劲至今也未还上马爷的愿,浑身解数的整只清一色女娃!她哀怨地责问自己说:“四十有几的女人会开花吗?”
马爷犹豫一下,还是拨通司机阿武电话。然后,像往常一样语气平和地对韦氏吩咐道:“怎没看到油老三,叫他打电话给我。”
“必须对马爷用心侍候,马爷过得好才是我们的好!”
这是韦氏一直以来的信念,常挂嘴边的话。
韦氏了解马爷,现在出门今夜是不回来了。她含情脉脉地往马爷胸前贴过去,一边帮马爷扣上西装一边撒着娇说:“油老三他瞧老爷今天在家就早早回去睡觉啦。”
马爷每次出门都是韦氏送到公馆花园,看着上车招下手才安心返回。
韦氏不知今天怎啦,心内五味杂陈。
但无论如何,韦氏都从不敢对马爷有过奢侈的要求,此时的她虽有委屈也尽量控制自己情绪,到客厅照马爷吩咐拨打油老三电话。
奇了!电话一直无法接通处于关机不在服务区状态,如往日不管早晚一拨便能接通,现在发了信息也未见回话。
韦氏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一种牵挂的表情油然而生,对着手机念叨着:“你这油老三不会又去喝酒钻女人坑了吧!看我怎么整治你。”
时间过去个把钟,韦氏感觉有点发困干脆回二楼房间上床等等再说。
韦氏听着木鱼虔诚的梵音入神,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做起了睡梦……游历的梦里如幻似真,全是油老三往日里火速赶到跟前的形影。
油老三是太太的侄儿从小就跟随马爷身边,他岁数不大三十出头,人长得高大男子样,做事脑子聪明好使,嘴巴上像挂个蜜罐说起话甜得招讨人喜欢。
韦氏完全沉浸在等待中,兴奋地尽量舒展腰枝准备好好责怪油老三。
大约天已亮过的时分,韦氏还在梦里挣扎中突然被电话吵醒,接听到小武在电话那头大声地叫喊:“老爷在花都大厦一女子家里暴毙,赶快来人。”
那可了得!韦氏的眼前一片空白如同遇到天塌下来一样全懵了。
“不是,马爷不会有事的!”韦氏仅剩最后本能反应希望这是一场乌龙,意念中马爷还在客厅品着茶。她随手抓起件外套披身上……
“我要见老爷!”韦氏发疯似地叫着直奔楼下。
太太也接到电话已在客厅坐着,颤抖的手不时擦去哭泣的泪痕。
马爷的大哥、二哥、老四老五几兄弟接到太太的通知,召集一帮人火速赶到出事现场。
本来已经没有距离靠得很近,陶醉满足时能感受到对方心跳律动。现在却像沟渠流水经不住坡坎,卒不及防的发生永去不复返。世事真不可思议蹊跷难料,人算不如天算!
他们赶到,待120验过死因之后,速速欲抬送马爷的尸体回公馆。
“就这样送回去,马爷的丧事难不成得在公馆门口的路边搭个篷 ”
有人在私底下言言语语。马爷兄弟几个眼前一晃,也联想起老家大潮汕地区死人风俗确有其说法:“人在外头死的是冤鬼,棺柩和灵堂入家门不吉利日后亲人定会招惹灾祸。”
这么说,假如按习俗和规矩办事肯定于心不忍,但求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大家寻思来寻思去都心里无着数一时拿不出主意,你盯我我盯着你面面相觑像小丑般。
还是刚刚赶到的七叔公有路道,进门不紧不慢也没有半点含糊地对大家喊着说:“你们还楞什么!找人赶紧去药店买瓶点滴回来。”
所有的人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异口同声说:“对对,马爷还没咽气呢!”
马爷的司机小武动作快抢先出门,抽支烟的功夫便提着打点滴的针头、管子和一小瓶药水回来。然后,大家假戏真做将马爷送回公馆。 瞬时间,马公馆哀声一片。所有人隐尽笑语把悲伤挂满脸上,形同颇受生离死别痛楚折磨的样子。
伟岸方刚一身潮人味的马爷,喘口气的功夫就这么阴阳相隔,自己带着未尽的心愿驾鹤向西,路上只留给公馆一段曾经美好的故事。认识马爷的人想想这事也无不心酸地说:“大活人说没了就没,生命诚可贵啊!”
料理马爷后事,马公馆的人忙里忙外着手操办,谁都没忌讳不敢怠慢,认为必须要有所担当。
说句心里话,包括所有宗亲都希望马爷的丧事尽可能办得厚重、完美,从而更加彰显马公馆的名望。
可世俗中存在诸多难以规避及逃离的情理,决定马爷出殡整个仪式的选择,由此让人慢慢清楚地窥视到各自的表情,原来都在沾马爷的光。
油老三在外故意玩失联溜达几天之后回来了,一路上他悠哉悠哉,想必归来时那枝桠依然站立花正开,生命如此固执存活美丽俏佳人。
“花够不够漂亮取决于结个果子,未来是否繁花似锦?”油老三心中的暗算认为并不是那么重要。
是啦,繁花的世界里谁又懂得背后的落寞!人只要喝上一碗孟婆汤,从前所有的境遇不外以喜怒悲欢为终结浓缩成一个伤感的词,愿与不愿都得顺溜溜统统被分类遗落在奈何桥那头,渐渐地消失永远回不来。
能替马爷办差事,尤其是能遇上如此般绝对难得的机会,那是前世的造化后世的缘。享着马爷福分的油老三平日里偷着乐,自个认命,时常在朋友跟前玄吁吁说:“人的命好才会遇上个大富豪的亲戚!”
“飞花有轻梦细雨忧心愁……”嗯哼着小调的油老三轻车熟路在公馆附近泊好宝驾后,正如同以往朝马公馆的方向走去。 “缺儿子而已!大白天撑灯亮堂堂的人,何苦还在外头趴女人落得命归黄泉。”
“那是猛过头中邪……”
有人接过话栓嗔嗔地叹道: “不可思议,英雄豪杰又能如何?最后也一样是赤条条的走,身上那条毛巾还是法医随手给盖上的。”
快到马公馆大门外拐角处,油老三听几个保安谈论得神乎其神,还见一凑热闹的路人明知故作插上一句:“这人死得太不吉利……呸、呸呸,不能说。”
……
马爷去世一事流言蜚语众说风云四起,马家的人虽对其中某段进行外传封口,但闲人多、嘴杂还是被翻版将其越传越悬唾。
“马爷已去世!”油老三必须证实听闻中此言不虚,不由分辨地加快步伐……啊!进门目睹眼前的境况不言而喻,碰撞的灵魂终于出窍发现自己的龌龊犯错了。
油老三瞬时泪如雨下,咣当一声跪在马爷的灵前既悲伤又内疚的嚎嚎大哭。
灵堂厢房敲着木鱼正为马爷诵经的太太听到哭哭唧唧,她清清沙哑的嗓门拉长声调责问:“外面是谁在坏规矩?”
太太的话像雷劈当头击中了油老三脑顶,他全身颤栗、慌张地顺房门口方向爬过去,试图祈求姑姑对他没保护好马爷的疏忽而宽恕。 “姑姑,我是三儿……”受过惊恐的油老三面如死灰已完全丧失自我。
太太看到油老三这副德性,虔诚的心无法忍受释下,怒声大斥:“来人,给我轰出去!”
旁边的韦氏扶住太太坐下,并劝着说:“姐你身体不好、息怒,这事我处置。”
“老三,你还不赶快去给老爷找个儿子回来!”
韦氏边说边向油老三递眼色。
油老三从迷失的痛楚中返过神,恢复一副精灵鬼怪的样子向韦氏回个表情,起身拍拍屁股溜烟儿般地欲出门去。
世间事,儿子能在外头找一个的吗?
油老三临出门口,转身向马爷灵前叩嗑个大响头,口里念念有词地说:“马爷请指条明路,我这要上哪里给你找儿子?” 太太对着油老三的背影无可奈何摇摇头,痛彻心扉地叹息道:“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