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路
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159）
【 159】
天已经很热了。
山区的春天比海拔低的丘陵地区来得稍迟一些，但桃花也开过了，李花也开谢了。
只有纷纷的落英像雪片一样撒落一地，红的白的，点缀在青翠的小草和灌木之间，也煞是好看。
一丘被和煦的春风吹皱的水田里，一个精壮的汉子正赶着一头小黄牛在犁田。
田的一侧的山脚下，几株稀疏的杨柳把低垂的、被和风吹得轻轻摇摆的柳树条在牛和人的身上瘙痒似的拂动着。
一只孤零零的白鹭悠悠地飞过，白色的身影，淡淡地融入远山的黛色。
真是好一幅农家春耕图！
汉子热起来了，脱下了胸前印有“湘黔铁路大会战”字样的短袖汗衫，露出了一身结实凸现的肌肉。
就在他跨过几步到田边放衣服的时候，勤勉的小黄牛大概是急于表现抑或是精力过剩，没等主人吆喝就奋力向前了。
那杆没有人扶的犁被拉得东倒西歪，在水田里翻着跟头。
汉子赶紧抢过来扶起犁，口里大骂着：“发灾死的牛！看我不把你打一餐死的！今天要饿你一天，不给你草吃！”他扬起的鞭子在牛的背上划了两个弧，最终没有落下去。
犁到田的这一侧时，他突然喊了一声：“吁！”
小黄牛乖乖地站住了。
汉子看见离田不远的马路上停着一辆他所熟悉的罗马车。车上下来一个人正在向路人打听着什么。
汉子眼睛一亮，打了个“哦吙”：“哦——”
小黄牛吓了一跳，又奋力向前开拓。汉子急得连喊了几声：“吁！吁！吁！！”
他撩起水，马马虎虎地洗了洗脚，就爬上了田埂，回过头来大声告诫牛：“老老实实地给我站住别动！你要敢走，我回来打死你！”
他越过两丘田，跑到罗马车旁边，把那个正在问路的人的肩上猛拍一掌，大喝一声：“嘿！”
那个人是黄平，他被吓了一大跳，扭过身，看着面前这个光着膀子、矮胖矮胖的人，愣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汉子又在黄平肩胛上擂了一拳：“怎么，不认识我啦？我玉海呀！”
“玉海？真是你！啊，哈哈！”黄平吃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发出一连串的哈哈声。
随后他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好像没有咱们大队的田吧？”
玉海说：“我们村小学的肖老师你还记得吧？他生病了，田没有人犁。再不犁就插不下田了。”
“所以你就来帮他犁是吧？好啊玉海，你还是那么热心。”
“哎，你还在分指挥部吗？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们县指打的那个隧道出了大事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这次来也就是为这件事。毛狗就在车上。”
“他在车上？那他怎么不下来？”玉海吃惊地说。
“我不知道。你去问他吧。”
玉海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室，喊了声：“毛狗！”
毛狗淡淡地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接着，他拿出烟来，递给玉海和司机，自己点着了烟，狠狠地抽了一大口，然后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
玉海关切地问这问那，毛狗只是哼哼哈哈地应付。
聊了一会儿，玉海也觉得没趣，就下了车。他问黄平：“毛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黄平说：“你也莫怪。他这次捡了条命算是不错了。可他的那个东西，不能用了，彻底废了。所以他像变了个人一样，跟谁都不愿意说话。别说跟你了，就是跟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玉海叹了口气，说：“一个男人，要是没有那个玩意儿，那真的是完了，没指望了！就是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哎，唐四呢？他------”他疑狐地看重黄平。
“唐四？你不知道？”黄平吃惊地看着玉海，顿了顿，说：“他死了。伤得太重，没救过来。唉，就是活着也是个没有用的废物，还要拖累老婆孩子。县上的人应该去过他家了。我送了毛狗以后也要到他家去一趟。哎，我都不知道跟他的老婆孩子说些什么。”
“那，他就埋在那里了？”
“不埋在那里又埋在那里？反正铁路上死的又不止他一个，有好多呢。听说铁路上要给他们建一个很大的纪念碑呢。而且，”黄平顿了顿，说：“他自己也说过这种意思，他说，这里山清水秀，我要是在铁路上牺牲了，你们就把我埋在这里。”
玉海说：“那恐怕是他开玩笑说的吧？”
黄平说：“那又怎么办？也不能把他弄起来再问一次！只能当真话来信了。再说了，运回来怎么办？他家里还要花一大笔钱，听说他老娘自己都还没有准备棺材。”
沉默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了汽车喇叭声，那是司机等得不耐烦了。
黄平说：“你知道陈书记住在那里？我想先到他家里去看看他。”
玉海说：“你是应该去看看他。你也难得回来一次。下次回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去看看吧。喏，他家就住在那座房子。看见没有？那棵树后面那座。”
顺着玉海手指的方向，黄平看到了。那是一座很破烂的木板房。
玉海说：“你们先去看陈书记。中午到我家吃饭。我讨了个老婆你们知道吧？她是个很能干的女人。”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幸福。
黄平说：“知道！不但我知道，全铁路的人都知道了。”
“那好，你们先去看陈书记。我把肖老师这丘田犁完了就回去。噢吙，发灾死的牛！”
他大呼小叫地跑过去，那头不安分的小黄牛已经挣脱了羁绊，正在田埂上优哉游哉地吃着青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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