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冷的冬天
文/顿憬
题记:爷爷最后还是没能住进爸爸的大房子。
那是年初第一次下雪,爸爸下班问我去不去赏梅,我因为学习任务还没完成,没有去。在此之前姐姐问我回不回浠水,我也没去。晚上去健身房跑步,接到爸爸的电话:“老家那边来消息,说爷爷病危了,你明天早上赶紧回来。”当时的我还以为没什么大事,毕竟上个周末才会去看了爷爷,那时候他精神还不错,问我第二天是什么天气。
十一点钟我躺在床上玩手机。搁平时我早就睡了,那天也不知怎的,玩了很久。半夜接到爸爸的电话,心下一沉。果不其然,爸爸沙哑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噩耗:“爷爷走了……你明早赶快回来吧。”挂掉电话,我抑制不住的哭起来,就只是在哭。哭了一个小时,将要入睡时妈妈回来了,她看我不对劲忙问发生了什么。“爷爷,爷爷不在了……”妈妈也很难过,摸着我的头安慰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爷爷八十多了,放在古代还是一桩喜事呢,年龄大了总有一天会走的,不哭不哭。”
上个星期爷爷住院,我一放假就回去看他。陪爷爷做了检查,他让我和奶奶先回家,我记得最后一面是他固执地摆摆手坚决不让我送他进电梯。我陪了奶奶一个晚上,还想着今年除夕要回来陪爷爷奶奶过年。其实第二天下午爷爷还有检查,我去到外婆家也懒得再跑过去了。谁知道在医院匆匆一别竟是最后一面,当天晚上给爷爷打电话播报天气竟是最后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2018年年初的大雪,是我至今见过最冷酷的雪。我也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雪。天寒地冻,客车停运。出租司机也不敢上路。有的大胆一些,看中焦急的乘客狠敲一笔。
我进门看见爷爷的遗体被一块红布盖住,只露出花白的头顶。瞬间眼泪溃堤。爸爸红着眼说,看看爷爷吧,我说不要,我怕。现在想想,有什么好怕的呢?他可是自己的爷爷啊!我不相信人死了以后有鬼魂一说,也不惧怕死去的亲人。他们可是自己至亲,没有带着怨恨去世,又怎么会害人呢?给爷爷磕头烧香,姑妈抱着我哭一场。“爷爷最疼你的,爷爷会在天上保佑你的。”奶奶神志模糊,看见我一把抱住,说你没有爷爷啦,我的小孙女,你没有爷爷啦!

亲戚们都来了,小小的房间站不下,就在楼下支了个帐篷给大家烤火。这间房子去年大伯给二老重新装修,爷爷住了还不到半年。家里的房子即将完工,本想着通了暖气就让爷爷搬进去享福,可爷爷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走了。
从上午守到下午,爸爸给我讲他如何给爷爷送终,以及爷爷临死前几个小时的事。那天夜里爷爷神志清醒,给人一种已经痊愈的错觉,让前来的大姑妈三姑妈早点回去休息,剩下爸爸和三姑爷一起守着。爸爸也准备睡了,一看爷爷没了动静,感觉很奇怪,再仔细看,完全没有生命特征了。爷爷走的安详,没受折磨。活了八十五岁高龄,也算寿终正寝。
腊八节那天早上,爷爷非得从医院跑回家喝腊八粥。他又不肯坐车,结果在路上受了凉,再回到医院就发高烧,加重了病情。恨他为什么非要回去喝一碗腊八粥,以至丢了性命。我想不出来怎样安慰爸爸,只能好好和他一起守着。
屋里太冷,我跑到楼下棚子里烤火,看着小姑妈和哥哥匆匆赶来,向我点点头。等小姑妈上去了,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爸——”带着哭腔响彻整栋楼。我于心不忍,也不敢上楼看他们失态的样子。二姑妈和大伯大妈也从广州赶回来,其他的姑妈表哥们也都坐飞机从各地赶回来,奈何天气恶劣,只有延时,晚点,无票。我真恨这可恶的冰雪,阻碍了多少亲人回家的路,它像是在嘲笑那些远游子:让你们跑那么远,活该见不到老爷子最后一面。
大伯大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要不是为了生存,早就想提前退休,把孙子带着和爷爷多待一段时间。小姑妈也哭着说,总以为老爷子身体还好,能撑几年,我给他新买的羽绒裤他还舍不得穿呢……太多的想当初,太多的以为,都成了无法弥补的遗憾。
第一天第二天都是亲朋好友来吊唁,吊唁的人们送礼叫挂记,由专门的人记账,等到出殡那天要请他们吃饭,还要回礼。入棺的时候,爸爸把我叫到爷爷跟前说:“看看爷爷吧,再不看,就再也看不了到了。”说完揭开了红布。爷爷的遗容很安详,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眼稍稍眯起,从眼缝里还能看见灯光反射成一个光点的眼珠。牙齿露在外面,干枯蜡黄的脸像极了《进击的巨人》里面的巨人。丑陋,荒谬,又心酸。“我能摸摸爷爷吗?”“摸吧,好好地看爷爷最后一眼。”爷爷的肌肤冰凉僵硬,全身只剩下骨头和一层皮。衣服穿在身上,就像搭在架子上一样。我留着泪,又赶紧擦掉,生怕眼泪滴到遗体上。若不是真真切切看到爷爷全无生命迹象,我总以为盖在红布底下的那个人会把被子一掀,醒过来。
入棺的时候按习俗请来法师作法,给爷爷换了寿衣。儿女们人披麻戴孝,儿女辈头顶白布,孙子辈头上顶红布,重孙顶绿布用麻绳扎起。穿着很丑,每个人的表情肃穆又悲伤。爷爷送进了棺材,每个人身上别一朵白花,绕着棺材端详爷爷仪容,将白花丢进去,爷爷就睡在一片白花中,盖上棺盖。封好棺盖后,还要守一夜。爸爸和大伯姑妈们轮流值班。这一夜最难熬,要在冰天雪地里挨冻,只有一个小火盆取暖。
第三天宴客,出殡。排场很大,两辆引路车,棺材由儿子们守着乘大车走,还有一队跟车,一车乐队撒纸钱,一辆大巴。到了墓地,大伙搬了纸钱纸房子各种贡品,由直系亲属带队送葬。一路上吹吹打打,尽量让丧事变得热闹。
亲人们给爷爷办了大型而隆重的葬礼,大妈说,这是因为我们家族人丁兴旺,并且爷爷高寿,所以按习俗请来法师,乐队,送丧人等。这样的丧礼现在很难见到了。
墓地上挖了个大坑,人们把爷爷的棺材抬进去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爷爷真的不在了,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这几天一切都浑浑噩噩,只有这一刻,和着亲人们的痛哭,最是清醒。纸钱纸房子在熊熊燃烧,大家将头上的布放在火边撩一撩,算是给爷爷最后的送行。大姑妈说红布不要丢了,压在箱子底层里爷爷会保佑你的。
这次送爷爷,我见到了很多一年也难得见一面的亲戚们,说来也讽刺,好像大家平时没什么联系,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竟是因为爷爷的离世。爷爷的儿女们料理后事,聚在一起谈心,相扶着过了几日。这伤痛才渐渐淡去几分。
我现在还时常想起爷爷,他的生平,他的为人处世,他对我的照顾。爷爷的电话号码我还没删,心想有一天拨过去,是忙音还是“此用户已注销”?我常常想爷爷在弥留之际,心里想的是什么?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会化作我们看不见的幽灵,在我们身边吗?爸爸有时会对我说,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能早点装修房子,如果早些让爷爷住进去,也许就不会遭罪,也许还能撑到九十大寿。但一切也都只是也许了。
我的小侄子,爷爷的重孙,经历了几天吊丧的无聊日子,终于在最后一天变得烦躁。“他们都是在干什么呀,都没人管我,我要回家去!”“你再等等,你奶奶办完事了就带你回去。”我无奈,侄子还小,不懂得死亡意味着什么,更不懂这些大人的悲痛。“太爷爷死了,你伤心吗?”“伤心啊。我养的鹦鹉死了,我也很伤心。”我笑了:“人和鹦鹉可不一样。鹦鹉没了可以再买一只,太爷爷只有一个。”“我知道,可是再怎么伤心太爷爷也不能复生呀。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吧。”

是啊,人总有死去的那天,怎能一直沉溺在痛苦呢。就像妈妈说的,“到了我们这个年纪,马上就得承受父母去世的痛苦,我们只要趁父母还在的时候好好爱他们,也不枉做儿女一场。”对待亲人的离去,最好的方法是让自己生活得更好,带着逝者的那一份,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每个人都是一颗小小的星球,逝去的亲人与友人是身边的暗物质。
我希望能再见你,我知道我再见不到你。
但你的引力仍然存在。
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经彼此重叠,而你因此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
纵使再无法相见,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
所以,有一天我也会失去光和热,冷却后,回到你身边。”
【后记】小时候在爷爷家的时间并不多,爷爷不懂表达,总是一本正经的。印象中他是个非常节俭的人,常常把旧物件变废为宝。但是会被人忽悠买很贵的保健品。爷爷喜欢喝酒,每次吃饭都要小酌一杯。也喜欢钓鱼,但我总是没能和他一起钓鱼。他的子女都非常孝顺,家庭和睦。爷爷最疼我,会批评教育其他哥哥姐姐,却从来没大声呵斥过我。小时候放暑假常常跟着哥哥姐姐在爷爷奶奶家玩,大家一起打地铺,围着火炉烤橘子。长大后去的少了,温馨的回忆也淡了。好好对待自己的亲人,就会少些遗憾。

【作者简介】顿憬:在读研究生,女,文学爱好者。擅长小说,诗歌创作。作品《朱颜辞》曾在《中国梦文学网》上发表。创建个人公众号:年光与时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