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路
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157）
【 157】
宁新要开车，不敢多喝，只陪了一杯。
马建忠是酒坛子，就放开了与老者对饮。
那酒是家酿的米酒，入口甘绵清香，十分好喝。
见老者高兴，一家人也很开心，都端起了酒杯来敬酒。连英子也喝了一杯。
英子说：“我好久都没有看见我爷爷这样高兴了，真的，他以前总是闷闷不乐的。这都是因为今天碰到了两位修铁路的大哥。来，我敬你们！”
马建忠说：“要敬酒就得干了。就得这样——”他一仰脖，把满满一杯酒咕咚咕咚地干掉了，然后一抹嘴，瞪着红红的眼睛说：“你也干！”
英子稍一犹豫，也豪爽地把杯中还足有二两的酒一口喝干了。
马建忠一拍桌子，说：“好！”
宁新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你疯了，这么喝！”
英子的爸爸也哗哗地倒了一杯，对马建忠说：“来，我也敬你一杯。”
马建忠挡住他说：“别，你的老父亲在上，他又是打过日本鬼子，对国家有功的人，我们必须先敬他！”
理发师说：“还是我们喝吧，我老父亲年纪大了。”
老者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说话还不如人家一个小伙子？谁说我年纪大了，来，喝！”
喝酒最讲究气氛，美酒佳肴加上兴高采烈，就容易多喝。老者也说，家里酿了那么多的好酒，就像就是特意为今天酿的。
不知不觉，一个五公斤的塑料桶里的酒就所剩无几了。
老者很能喝，他大碗倒酒，大口干杯。
喝得多，话也多。他喝干了碗里的酒，把碗很重地往桌上一墩，说：“倒酒。”
英子的爸爸看了他一眼，犹豫地说：“爸，您----”
老者瞪了他一眼，喝道：“倒！”
于是老实巴交的朱理发师就赶紧“哗哗”地往他老泰山的碗里倒酒。
老者一口喝干了半碗酒，推开桌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他又回到了酒桌上，神情庄重地捧出了一个布包。
打开，里面是一小块几乎褪了色的红布和一小块铁片。
于是所有的人的眼睛都盯着这两样东西。
宁新用手捏着那块锈迹斑斑的铁块左看右看，疑惑地说：“这好像，是弹片？”
老者以手击掌：“好眼力，到底是当过兵的！”
他把弹片托在掌上拨弄着：“这家伙，差点没要了我的命。这是日本人送给我的礼物。”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说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我从英国留学回来后，先在西南联大教书，在那国破家亡的关头，我这一介书生也投笔从戎了，在王耀武的74军57师当了随军翻译。
43年年底，日11军116等五个师团加伪军共十五万精锐部队犯我常德。师长余程万率我们师八千人还有部分友邻部队共一万二千余人，死守常德。仗打了半个多月，在常德外围，我们已经牺牲了三个师长，阵亡了几万官兵。
常德保卫战打得真是惨极了，日军的飞机大炮把偌大的一座历史名城炸成了一片废墟，我们的官兵伤亡殆尽，活着的就爬在废墟里跟鬼子拼，子弹打光了，就留下一颗手榴弹，跟涌上来的鬼子同归于尽。”
他抹了一把泪，又喝了口酒让自己平静下来。
“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也在常德城下扔下了几千具尸体。最后他们使用了最惨无人道的一招，施放毒气！我们的官兵宁死不退，那是整营整团地死啊！没有一个逃跑，没有一个投降，都是有种的好汉！一想起这些，我就心里难受。”
他喝光了碗里的酒，敲着碗边说：“加上。今天你们也看见了。我每年都要给那些殉国的弟兄们烧柱香、化点纸什么的，要不，就觉得对不住他们。
后来，我负了重伤，被抬下去了。余师长带着仅存的二百官兵连夜杀开血路、突出了重围。仅仅过了六天，我这二百个弟兄就在友邻部队的增援下，一个猛扑，又夺回了常德！
可是蒋介石还是要以放弃常德的罪名枪毙余师长，后经何应钦、陈诚等一大批国民党要员通力死保，才捡了一条命。但把他降职为普通士兵，要他随班排冲锋，戴罪立功。”
大家听了这些都感慨不已。
肖秀姑说：“菜都凉了，我给你们热一热。”过了一会儿，她把热好的菜端了上来，还有一碗热腾腾、油汪汪的炒鸡蛋。
老者说：“这个日军116师团，可把57师害惨了。十个月以后，他们攻邵阳；守邵阳的又是我57师。经过十余天的血战，全师除了少数部队冒死突围外，余皆壮烈牺牲！”
“57师与日军116师团第三次大规模正面交手是在以粉碎日军所谓的‘芷江攻略战’的湘西会战。
虽然邵阳雪峰山战役只过了半年时间，但是经过了补充和强化训练的57师已是今非昔比。
他们换装了全副美式装备，真个是械甲鲜明、兵强马壮，斗志昂扬！加之日军飞机差不多在太平洋战争中消耗殆尽，制空权完全被中美空军所掌握，从我们芷江机场起飞的画着狰狞鲨鱼獠牙的飞虎队的飞机炸得鬼子狼奔冢突，尸枕狼藉。
57师全军上下摩拳擦掌，早就憋足了一口气，要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凶悍的老对手。”
说到这里，老者朝手心吐了一点唾沫，搓了搓手，还把袖子捋了捋。
“这一仗，在六个美械军和绵延七百里的雪峰天险面前，十万日暮途穷日本鬼子几乎全军覆灭，留下了近三万具尸体和漫山遍野的武器装备、伤员，剩余的残兵败将焦头烂额地逃了回去。
在湘西会战中，57师在江口战役中，郁积在官兵心中的仇恨像火山一样排山倒海地喷发了，他们用地狱般的强大火力毫不留情地狠揍这个昔日的老冤家、老对头，一举歼敌九千多人，让116师团也尝到了被铁拳痛击和毁灭的滋味。报了半年前的宝庆保卫战的一箭之仇，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说着说着，老者得意得眉飞色舞。听故事的人也一个个兴高采烈。
“美军顾问麦克鲁、巴特卢将军和何应勤、王耀武、邱维达、施中诚还有记者等二十几个人分乘两架直升机，专门视察了57师的江口阵地。他们点了点，光是青岩山下就有日军尸体二千多具。这些人一高兴，马上就给作战有功人员颁发了勋章，还合影留念。”
马建忠拿起那块红不像红、白不像白的红布，说：“你这个纪念品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我看你这么珍惜，这里面也肯定是大有文章。”
老者一拍桌子：“你说得没错！哎，还有酒吗？给我倒点。”
肖秀姑把酒壶倒着举起来示意了一下，老者意尤未尽地咂了咂嘴，说：“要是有酒，这个故事肯定还要精彩。
8月15日，日本天皇用哭泣般的声音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那天五大队还有个中国飞行员到邵阳去侦查，准备过几天出动大队飞机去轰炸盘踞在那里的日军的。
他很奇怪邵阳日军的高射炮火居然一炮未发。
回到芷江机场时还吓了一跳，因为机场上一片混乱，中国人在欢呼，美国人则拔出手枪朝天乱射，有人还夺过中国士兵的冲锋枪猛扫。一问才知道是日本投降了！”
“当时那个激动呀，放鞭炮，扭秧歌，锣鼓喧天，彻夜不眠！听说33集团军总司令冯治安一边打着腰鼓在大街上扭秧歌，一边号啕大哭。他是哭他的前任张自忠将军，哭战死沙场的三百多万中国军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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