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晋风度”下的婚姻情趣
文/朱双顶
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魏晋风度”,彰显了那个时代特有的社会黑暗混乱却风韵流动、士人出路艰难却个性张扬的社会形态。这种风韵流动、个性张扬所表现出来的狂放不羁、率真洒脱、寻求清高、流于清谈的风气,渗透到社会的方方面面,产生出魏晋名士的种种奇异之举,令人叹为观止。而这种风气也毫不例外地刮进他们的婚姻生活之中,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而流传至今。今天,就走进《世说新语》,来看看这方面的故事。
太傅择婿:东床坦腹
门阀制度下的魏晋时期,婚姻择偶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在这个前提下,其它的就另当别论了,演绎出不少逸事趣闻。书圣王羲之的婚配故事就是这样流传千古。
据《世说新语•雅量》记载,太傅郗鉴有女长成,要择婿出嫁。郗太傅在京都时听说琅琊王氏的子侄都很英俊,就派门生送信给王导(后任东晋丞相),说想在王家找一个女婿。王导见信也没怎么当着一回事,就对使者说:“你去东厢房随便挑。”门生回去后对郗太傅说:“王家的许多少爷都很好,听说有人到府上挑女婿,全都正襟危坐,庄重拘谨,只有一个少爷在东床上露着肚皮睡觉,像是没有听说一样。”郗太傅即说:“就是这个好!”随即派人打听,原来东床坦腹之人正是王羲之,于是就将唯一的爱女嫁给了他。王羲之就这样成为郗太傅的乘龙快婿,后人称婿为“东床”或“令坦”,便是这样来历。
面对郗家选婿,王羲之却反其他兄弟们之所为,只忠于自己的性情,不做戏,不假装,率性而为,顺其自然,反而落入了郗太傅的法眼。原来郗太傅本就是个雅量性情中人,也是一个书法大家,郗家更是书法世家,她的女儿也是一个“女中仙笔”,这自然是惺惺相惜了。
许允娶媳:唯缺容德
在中国传统世俗文化中,对女人有“四德”要求,即妇德、妇言、妇容、妇工,要求做女人须拥有品德、辞令、仪态、女工四方面的德行。容貌举止则成了男士们的重要选择,而魏晋名士更为看重也是在情理之中了。许允婚房闹剧就演绎了这样一则有趣的故事。
据《世说新语•贤媛》记载,三国时魏国的许允,官至领军将军。他娶的妻子是卫尉阮共的女儿、名士阮侃的妹妹,相貌很丑。在洞房花烛夜时,行过夫妻之礼后,许允没有进入洞房的意思,家人很为他担忧。这时许允的一个客人来了,阮氏让婢女看是谁。婢女回来后说:“是桓范公子。”阮氏说:“不用担心了,桓公子一定能把他劝进来。”桓范果然对许允说:“阮家既然把丑女嫁给你,一定有原因,你应该仔细体会。”许允便回到洞房,见到媳妇,又想出来。阮氏料到他出去就再不会进来,便抓住许允的衣襟留住他。许允说道:“妇人应该有四德,你有几个?”阮氏说:“新妇我缺少的只有容貌而已。但男子应该有许多品行,你有几个?”评允说:“都有。”阮氏说:“所有的品行中,以德为首。你好色不好德,怎么能说全部具备呢?”许允听后很是惭愧,一场洞房新郎婚闹就这样被阮氏迎刃化解,许允从此很敬重自己的妻子。
这样很丑的妻子,果如她所言“所乏唯容尔”,事后证明她确是一位难得的贤夫人,《世说新语》将她纳入《贤媛》篇中,并是唯一一位记载三条之人。说许允做吏部郎时,由于选用了许多同乡,被人告发,魏明帝派卫士捉拿,是她妻子给他出主意说:“贤明的君主可以用道理来规劝,不可以用人情哀求。”许允按妻子所告诫的,在魏明帝审问时,据理为争说:“选人用人要‘举尔所知’,我的同乡,正是我所了解的。陛下可以检查,看看他们是不是称职。如果不称职,我甘受其罪。”明帝检查后,个个都很称职,于是把许允释放了。许允开始被捕时,全家都大哭。只有阮氏神情自若,说:“不用担心,一会就回来了。”并做好小米粥等着。不久,许允果然回来了。后来,到了晋景王司马师时,张允由于与夏侯玄等人往来密切受株连,被司马师借故杀害。门生跑来告诉阮氏。阮氏正在织布,听后神色不变,说:“早就知道会这样。”门人想把许允的儿子藏起来,阮氏说:“不会连累到孩子。”之后就迁往墓地居住,晋景王派钟会去察看,称如果发现许允儿子跟他父亲一样优秀,就捉起来。许允的儿子请教阮氏,阮氏说:“你们虽然都很优秀,但才能不及你们父亲。只需坦率地跟他交谈,便没什么忧虑的;不需要极度悲哀,钟会不哭了你们就停止哭泣;还可以稍微问点朝中之事,但不要抨击朝正。”儿子们听从了母亲的话。钟会回去后,把情况告诉了晋景王,最终许允的儿子们都免于一死。由此可见阮氏的贤得与聪慧十分过人,丑媳竟成了许家的福星。
涛妻观人:乐而忘返
嵇康、阮籍、刘伶、山涛、王戎、向秀、阮咸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之,肆意酣畅,人称“竹林七贤”,他们追求清静无为的生活,不以礼法、功名束缚自己,都“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他们的妻子也或多或少受此影响。山涛妻子可以说最具代表。
据《世说新语•贤媛》记载,山涛与嵇康、阮籍见了一面,就成了形同兄弟的朋友,令山涛的妻子好奇不解,感觉到丈夫与二人的交情不一般,就问山涛缘故。山涛说:“现在能称得上是朋友的,只有这两位。”妻子说:“当年喜负羁的妻子曾亲自见过孤偃、赵衰,我想看看他们俩,可以吗?”他日,嵇康、阮籍二人来到山涛家,妻子劝山涛让他们留下,准备了酒肉。夜里,山涛妻子穿透墙壁观察他们,直到天亮,竟忘了回去。山涛走进房内说:“二人怎么样?”妻子说:“你的才能情致都不如他们,只是因见识和气度结交他们。”山涛说:“他们也常常说我气度超出常人。”
山涛之妻韩氏,自比春秋时的喜负羁之妻,可见其也非是寻常之人。据《左传》记载,晋公子重耳为避难出逃,经过曹国,遭曹君的无礼对待。曹国大夫喜负羁的妻子对丈夫说:“我看晋公子重耳的跟随者都是足以做相国的人。如果这些人做了相国,重耳一定会返回晋国做国君,必得志于诸侯。那时他一定会去讨伐无理之国,而曹国一定会为他首选。你呀还是早点做准备吧!”于是喜负羁善待了重耳一行,送来了食物知璧玉。后来事情的发展果如她所料,喜负羁则因此而得到厚报。山涛妻子的眼光果然厉害,经过一夜乐而忘返地观察,就得出丈夫“君才致殊不如,正当以识度相友耳”的结论,指出了自己的丈夫与嵇康、阮籍之间的鲜明不同。山涛后来果然以见识与气度胜出,做到了选人用人的最高官吏部尚书,成为晋武帝的重臣。
王浑夫妇:恩爱有加
魏晋时期的名士清谈之风也渗透到夫妻生活之中,尽管受到世俗礼教和三从四德的约束,但也不乏着琴瑟和鸣的夫妻间的情趣。《世说新语•排调》中就记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王浑,三国至西晋时期的大臣,在魏时承袭父亲京陵侯之位,后官至尚书左仆射、司徒等职。一天,王浑与妻子钟氏坐着聊天,看见儿子王武子从门前经过,就情不自禁高兴地对妻子说:“有一个这样的儿子,我非常欣慰啊!”而妻子接着却笑着说:“我要是与你弟弟、参军王沦婚配的话,那么生的儿子肯定比他还优秀。”夫妻间的调笑在那时就达到了这种程度,着实令人咂舌。表明他们夫妻间是恩爱有加,毫无芥蒂之嫌,今天读来,也是令人奉腹。
王戎夫妇:卿卿我我
“卿”在晋朝以前表示高级官名,有“三公九卿”之列。也表示对某知名人士之称,也可上级对下级、晚辈所用的称呼。古代女子地位比男子低,所以不可称自己的丈夫为“卿”,否则就不合礼数。然而有人偏要这样为之,却开了后来夫妻、恋人之间亲昵关系“卿卿我我”之源头。
据《世说新语•惑溺》记载,“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虽是官至吏部尚书等高位,但在家中,他的夫人却经常称呼他为卿。王戎对此不满,提醒说:“妇道人家称自己的丈夫为卿,从礼数上来说是不敬的,以后不要这样称呼我。”王夫人不以为耻反以为亲,说:“我亲近你,爱恋你,因而称你为卿。我不称你为卿,谁该称你为卿呢?”于是王戎只能听任夫人这样称呼下去。“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就这样走红演变成“卿卿我我”而流传至今,成为男女爱恋的昵称。
千年已逝,“魏晋风度”下的婚姻故事只因一本《世说新语》而流传至今。古今婚姻观虽是不同,但人们对婚姻美好的向往却是永恒不变的,这也许就是那个时代留下的最美好的婚姻情趣记忆吧!
二〇二一年三月二十六日

【作者简介】
朱双顶,网名东香人,安徽省直机关退休人员,在家以读书为乐,近年内重拾旧时雅好,不时写点扎记、散文、随笔、诗歌等,先后在多家微信公众平台上发表二百余篇。

【热评精选】
欣赏朱双顶老师佳作《"魏晋之风”下的婚姻情趣》,故事取材于《世说新语》。《世语新说》 是由南北朝时的刘义庆等人编写的,分上、中、下三卷,是研究魏晋风韵不错的史料。本书主要是写魏晋名士的活动、追求、嗜好、性格特征等,都做了生动细致的描写,是南北朝时期玄学笔记体小说的代表。玄学从属道家的思想底蕴,所以道家思想对魏晋士人的思维方式和生活状态,乃至整个社会风气都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 朱老师的《"魏晋之风”下的婚姻情趣》文中写的四个小故事,我们从中不难看出那种个性张扬、率真洒脱、流于清谈的社会风气,太傅择婿就是一个很有喜剧色彩的故事。太傅不选那些故作姿态,以示不凡的弟子。而王羲之却并不把选婿一事放在心上。虽说择婿,但自始至终并没有展开对选婿的场面进行描写,以门生的信息传递,一侧代正。门生的回禀则是全文的重点。写作方法别出一格,太傅是实写,而王羲之则是虚写,以实衬虚,却把王羲之这个没露面的人物映衬得活灵活现。许允娶妻,娶妻娶德不娶色(容貌)。涛妻观人,乐而忘返,竹林七贤的嵇康名气最大、最有魅力之人。而竹林七贤也都是性情中人。嵇康陨命从此再无广陵散。这里涉及了一个典故——僖负羁之妻。 看了你的手下就知道将来的你是什么样子,讲述尊重重耳,最后保命的故事。总之都是被传为谈资的奇闻轶事,朱老师的史学功底深厚,喜欢朱老师的史学文章,在朱老师的引领之下学到了许多以前没有涉及的历史、人物、风俗、人情,朱老师不愧为学者的楷模!(点评:朱启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