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沟坎有草
戴永久
20世纪四五十年代,家乡纵横交错、密如蛛网的沟沟坎坎上,长满了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沟坎草。
沟坎草大都是多年生草本植物,根系发达,生命力强,不畏旱涝,不惧病虫,不挑肥瘦,杆高叶茂,稳产高产,一次种植,多年收益。它们生长期间不仅可护坎子,保持水土,调节田间小气候,促进农作物成长,营造各种小动物们天然的活动乐园,而且收割后可作各式各样草制用具的编织材料和家用薪材重要补充,深受民众喜爱。
车基沟,我家祖传三亩半自耕田,田边长长的沟坎子上,父亲精心栽种着各式各样沟坎草,长得特别茂密旺盛。沟边靠水的部位生长着芦苇。
芦苇俗称芦柴,它水旱皆宜,杆似笔竹,叶片修长,深绿滴翠,清高秀气。初冬之季,黄色杆头簇簇棉絮般灰白色芦花连成一片,迎风招展,飒爽连绵。
芦苇浑身是宝。它嫩绿修长的叶片叫柴叶子或粽叶子,端午前后,人们纷纷动手,前发后继,将芦苇上部长岀的几片嫩柴叶子采摘下来,堆叠后扎成小把儿,专门用来包粽子。秋冬时节,百草枯黄,老人孩子们利用晴好天气,先将用作打毛窝儿的芦花割下来,扎成小把儿放在一旁,然后再将芦杆收割成捆运回。
芦柴用途广泛,讲究的人家,首先将为数不多,筷子般粗细,挺直健壮,无虫蛀,无伤痕的部份先挑岀,专门卖给“扎匠”(又称鬼木匠)们专用;粗长挺直的用作编织芦蓆、折窝,或押制修建草屋上盖用的杗箔;一般的则用作草屋泥墙上的披帐;剩下的再“矮子里选将军”,挑合用的押制成晒东西的箔竹儿,或用作夹菜园子的帐码儿;剩下的“残渣余孽”是宝贵的薪柴,专门用来孝敬“灶官老爷”。
沟坎芦苇以上部位,生长着植株密集,茁壮挺抜,叶色淡绿,茎杆中空,耐涝抗渍的编织用材——江芦。本地江芦有两个品种:杆色淡绿,泛黄长叶,不温不火的是绵江;表皮微红,光滑坚硬,阳刚气十足的是铁江。
冬春农闲之际,人们将收割的江芦扎成小捆,放在水中浸泡一周左右,待水浸透后拖上来劈开。再用小刨子刨去内穰,利用表皮加工成厚度、宽度适合的篾子,然后再用篾子加工成自己所需的畚斗、斗笠以及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篾篮儿。剩下的脚头脚脑的都是灶口“火黄牛”的难得草料。
1954年发大水,父母就是以家中自产江芦作本钱,以“驴打滚”的方式,编织竹篮销售,艰难度过春荒的。
沟坎江芦向上地段,还生长有实心茎杆,绿叶肥厚,根系发达,活力旺盛,生长密集,产草量高的乌究(地方语音,我觉得可能叫护沟,父亲也表示认同)。乌究草杆密实沉重,人们将其一部分用来压制泥墙披帐和晾晒用的箔子,其余大部留作冬春备用薪柴。记得我祖父生前常用自家舍不得烧锅的黄豆秸秆、沟坎草等上街换几个零钱,充作家庭买粪刮灰的本钱。
沟坎顶部路边生长的是一簇簇根系发达的薪稞草。薪稞耐干旱,抗贫瘠,茎杆坚挺,长叶两侧长有坚利锯齿。小时候父亲告诉我:薪稞与薪火二字音相近,栽种薪稞喻义家族根深叶茂,人丁兴旺,薪火相袭,万载传承。不分贫富,家家种植,因而田头地角,隙地坟边,家前屋后随处可见它的踪影。
春末夏初,粗壮的薪稞心儿形似笔尖,日见加长,顶端的小叶片,三角旗似的,随风摇曳,仿佛昭示着生生不息的传承。薪稞草纤维有防腐耐磨,坚韧经用的特殊功能。人们拔岀草心,风干保存。使用时经水浸泡,捶打软熟,搓成细绳,专门用来压草苫子、蓬头等打谷场用雨具。新剥薪棵草心儿淡黄色鲜嫩的,吃在嘴里软绵绵、甜滋滋的,引得孩子们甘冒锋利叶片划破手臂的风险,视大人们善意的提醒为耳边风,三五成群,争相拔取,各显其能,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划伤挂彩。
成片生长的沟坎草中物种丰富,名目繁多,是孩子们最喜欢光顾的场所。早春干沟捉小鱼、挖河蚌、摸螺丝、捡蘑菇、拾地皮菜,捉小蝌蚪玩得开心;入夏打柴叶子、钓田鸡、逮叫驴子、捉萤火虫儿忙得起劲;秋冬拔芦花、捕小鸟、下夹子捕黄鼠狼、刺猬和野鸡等,日以继夜、其乐无比。
后来伴随农村组织形式和生产方式的攺变,农田基本建设的大力推进,旧时的沟沟坎坎被新的河网所取代。20世纪六七十年代新开河、沟、渠,“一刀切”引进高产的芦竹草种植,生物多样性的自然生态荡然无存。
改革开放以后,社会生产力日见提高,困扰农村多年的薪柴逐步被煤、气、电所取代,以产量见长,独霸一时的芦竹渐渐失宠,逐步退岀历史舞台。
现今,以工业化、城镇化为代表的现代化有力推进,环境污染日趋严重,直接威胁人类自生的安全。痛定思痛,人们憧憬记忆中那种美好如画的自然生态,思念那些同生共长的草木,希望有朝一日,它们能卷土重来,再显辉煌。

个人简介:
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