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蛋瘪子
文/倪高扬
乡下人粗俗,称“荷包蛋”为“蛋瘪子”,也有文雅一点的说成“蛋茶”。
蛋瘪子分甜的、咸的、酒的三种。做法都很简单,先将水烧开,停火,打破蛋壳,尽量就近锅中水面,将蛋清和蛋黄一同落入水锅,复文火烧煮,用铲子从锅底铲动一下,大火煮沸,再养一会,去除白沫,可见碧玉般滑溜溜白里、透红晶莹剔透的蛋瘪子荡漾着。
若想做成甜的则在碗里放上一勺红糖,若想做成咸的则在碗里放上些许酱油、荤油和一撮蒜花,若想做成酒的则在碗里倒上小半碗浆酒或白酒,然后将蛋瘪子盛到碗里,根据碗的容量再从锅里适当舀进一点汤。三种味道各有千秋,甜的鲜甜无比,咸的肥滑可口,酒的是好酒者的最爱。
物资匮乏的年代,以蛋瘪子招待客人属于最高档次的礼遇。那时虽然家家户户养鸡,但生下的蛋多用于换洋火、洋油、食盐和蔬菜之类的生活必需品。自家人平素是舍不得吃蛋的,除非新亲贵客登门方可慷慨一回。纵然如此,还会盘算着打几枚为宜。打多了,心疼。打少了,小气。
客人吃蛋瘪子是有规矩的,不能全部吃光,否则就是穷吃。之所以要留一点,多为与家中的小孩分享。主人在盛蛋瘪子前就会将家中的孩子“支”出门外,生怕在一旁相食让客人为难。有人说,将口水蛋留给小孩吃多不卫生呀!这话现在说得,放在过去,一定有人骂你放洋屁的。你可知道,客人在吃蛋瘪子时,小孩躲在门外瞅着咽唾沫哩。
少不更事的唐德雨第一次到姐姐的婆家作客,当一碗属于自己的热乎乎鲜香诱人的蛋瘪子摆放在面前时,心花怒放,大快朵颐,一会一扫而光。唐德雨回家和邻居分享快乐时,个个笑话他穷吃、丢人现眼。第二次又去姐姐的婆家作客,招待的是泡焦屑,唐德雨吸取教训,最后留了一大口。主人叫他将剩下的一口吃了,他连说,不行,不行,搞得主人莫名其妙。因此村里至今流传着“唐德雨——蛋瘪子不留焦屑留”的笑话。
村里有位叫五奶伙的小伙,五官端正,五大三粗,饭量大到一顿能吃三大碗米饭。一年伏天,初去丈母娘家歇夏,丈母娘端上一碗热气氤氲鲜香拍鼻的蛋瘪子,五奶伙不会斯文,一口一个连吞两个,忽然想起吃蛋瘪子的规矩,看着碗里只剩一个了。咋办?吃光吧,不行,那不是穷吃吗?留着吧,更不行,分明吃的“卵蛋”(睾丸)啦!
思来想去没个主意,用筷子在碗里拨弄着,把剩下的一个边缘部分全部“修”了下来,和着汤水一起喝了,碗里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蛋瘪子。歇夏结束回家,邻居询问五奶伙吃蛋瘪子的情况,他如实道来,她打了三个,我吃了两个。这不是吃“卵蛋”吗?邻居手拍大腿为他着急。五奶伙淡笑着说,没,没,剩下的一个边子都被我修了。他的话逗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从此“五奶伙吃蛋瘪子——修边子”的歇后语不翼而飞。
一天,贵哥兴冲冲地去丈母娘家。丈母娘是个实在人,很快就将热腾腾的蛋瘪子端到女婿面前,“心肝,你‘堂’老实吃掉,我也没多打。”
贵哥一看,三个吗?用筷子拨了一下,确实是三个。这叫我怎么吃?贵哥又用筷子拨了一下,喝了一口汤,将蛋碗往桌子中央推了推,放下筷子,招呼没打一声,打道回府了。
岳父得知后,将丈母娘臭骂了一顿,夫妻俩立即追到贵哥家。丈母娘笑盈盈地对贵哥说:“好小伙啊,我是要你吃光了不要留的,我家鸡蛋有的是,你下次去想吃多少我就打多少。”
一次,我到腊树学校视导,临近中午时去小张村教学点看一下。小林老师把我当大领导似的,不知如何是好,趁我察看教学情况时,她悄无声息地为我做了吃的。我说,腊树学校那边已经备了中饭,你别麻烦。我只打了点蛋茶。她说着便揭开锅盖准备装碗。我立即走近,见到热气腾腾的尺二锅里浮着的蛋瘪子起码七八个。啊呀,打这么多蛋啊!我边抢着盖上锅盖,边对林老师说,留着自己吃吧!林老师搓着两手,不知所措。
后来,我后悔,小林老师既然一片热心,我为何不领个情呢?哪怕吃上一个、喝上一口汤。
如今,蛋瘪子不再稀罕了,尽管它是个好东西,可许多孩子就是没眼相。我经常为蛋瘪子代言:一只鸡蛋通过加温可以孵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来,可见它的营养成分何等全面!
2021.4.3

作者简介
倪高扬,泰州洋思教育研究所资深研究员,中国蒙台梭利协会认证讲师,江苏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兴化市楚天实验学校创建办顾问,兴化东方巴黎幼儿园、泰州幼蒙教育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地方文史研究爱好者。近年,除了致力“点燃孩子心中的智慧之灯”、引导教师“成为孩子生命中的贵人”之外,有空便与书为友,爬爬格子,出版《敬畏教育》《有滋有味兴化话》等著作七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