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表哥
文//周元淦
表哥故去多年,每每回想起来,都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表哥在解放后离开家乡定居上海,虽不常见面,但一直是我儿时的学习的榜样和偶像。
最初的印象,是我小时候爸爸不只一次在我面前点着表哥的小名夸讲他:你大斌哥从小就很“有种”(再大的痛苦也自己忍着)。
那是解放前表哥在山东老家居住时,由于姑父家很穷,在全家搬往上海前,姑父孤身一人已在上海谋生,姑母只好带着表哥和两个表姐被迫寄住在我们村里娘家的亲戚家的破屋里。
一次冬天表哥晚饭后回姥姥家,已在县里工作的父亲回家正好碰上他,作为舅舅的爸爸很心疼表哥,晚上搂着他一个被窝睡觉。
熄灯很长时间,表哥翻来覆去不睡,后来经爸爸再三询问原因,就是不说,最后爸爸就明说是不是饿了?他才不得不说出真相,原来真是晚饭只喝稀粥没吃饱。
爸爸听说后立即起床,给他用煎饼卷了点咸菜吃了后,上床很快就睡着了。
这是我从爸爸嘴里对表哥留下的最初的硬汉的印象。
1959年下半年,已经上初二的我出于对语文的热爱,很想买一本字典。当时山东新华书店字典很难买,我想买的四角号码字典更不容易买到。
于是我就给上海的表哥写了一封信,托他在上海给我买一本四角号码字典。
没想到时过不久,我就收到了表哥从上海寄来的字典。
看了附有取件包裹单的用毛笔写的来信后,第一印象是表哥一幅工整漂亮的小楷毛笔字,很有功力,令我十分佩服。
此外,表哥寄来的字典,虽是他用过的旧字典,我却如获至宝,非常珍惜。
收到寄来的字典时,看到字典还保留着表哥用厚油纸包的书皮,里面页面夹缝中还残留有多处星星点点黑色的蟑螂屎的痕迹。对此,后来我来上海读书时才发现,上世纪六十年代之前,上海家庭学校蟑螂肆虐,所以字典上也能留下蟑螂的痕迹就不足为怪了。
至于为什么给我寄个旧字典,原因是当时即使是上海,新版的四角号码字典也很抢手,上柜后很快就销售一空。于是已经初中毕业就业的表哥只好把他用过的旧字典寄给了我。
收到这本字典后我爱不释手,课余时间总是有空就前后逐页翻读。
那是一本很受读者欢迎的1959年第四版的字典,除了可以用汉字的四角号码大小顺序,不用翻目录直接到相应页面查找生字外,还可以用笔画部首和国务院1958年刚刚推广的汉语拼音查字,同时为了照顾一些年纪大的老同志当时不熟悉新的汉语拼音的情况,字典还附有按旧的国音字母查找汉字的目录,使用起来非常方便。
这本字典后来我把它和俄华外语字典,一直带在身边,直用到大学毕业,很是破旧也舍不得丢掉。
这本小小字典对我语文识字能力和写作水平能走在一般同学的前面,立下了汗马功劳。
1964年我考到上海交大读书后,与表哥的接触慢慢多了起来。
我到交大报到的第二天,表哥就专门抽出一整天,带我逛南京路和大世界等上海市容。
一路上表哥向我介绍南京路和大世界的今夕,并用上海话告诉我,南京路上海人过去叫“都马路”(大马路),九江路、福州路…等,依次叫二马路、三马路、四马路。还说人民广场原来是旧的跑马场,大世界原来是旧上海大流氓黄金荣开的游乐场等…
其中,有一个细节令我到现在也不能忘怀。当我们在大世界二楼的走廊上依次观看各个小剧场的江浙特色曲艺剧目表演时,正好碰上一群人围在一起,揪住一个中年男人不放,当时不明就里的我,也跟着人群往前挤,表哥把我拉到一旁说,没什么好看的!上海人叫“欺斗舞”(吃豆腐),后来才得知原来是那人趁人群拥挤,摸前面女人的屁股,被人发觉引起公愤。
在当天表哥边陪我游览,边向我介绍,上海过去的富人多数是宁波和广东的生意人;山东人除了少数南下的老干部外,解放前新来到上海的穷人,有的只能烧老虎灶(卖开水)、有的卖大饼,有的当护卫看仓库;苏北穷人来上海,有的剃头,有的在澡堂修脚搓背等。还说过去部分老上海人看不起山东人和苏北人,他们对山东人和苏北人的传统印象是,休息时马路边不铺手帕席地而坐、大便不用手纸用土块等等。
所有这些,对初来上海的我,都是过去从没有听过的新闻,听后令我不得不对表哥刮目相看。
大学六年期间,由于学校粮食按定量吃饭,大学生虽然比市民和中学生定量高,每月33斤。但我们当时正在长身体时期,饭量很大,几乎每天都吃不饱。
正因如此,所以我在读书期间常常利用礼拜天到姑姑家蹭饭吃,因此也和表哥接触的机会慢慢多了。
共同接触中了解到,表哥虽然文化不高,参加工作后却是单位文娱骨干。11岁才来上海生活的他,一口正宗流利的上海话让人根本听不出一点北方口音,和其它很多来上海生活多年的山东人,拖着很重的北方口音,被称作“洋泾浜”的上海话比起来,不得不令人佩服。
他对江浙一代流行的沪剧、越剧、淮剧、上海说唱、苏州评弹、滑稽戏等地方剧种的经典桥段张口就来。印象最深的是他能把沪剧《芦荡火种》(沙家浜的前身)各个角色的唱段用沪剧唱法模仿的惟妙惟肖,令人十分叹服……
表哥虽然离世多年,他生前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地留在我脑海里,至今令我难以忘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