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明时节思故人
文/王毓梅
每逢清明节,我就想起已故的大姐。她离开我们已经八年了,但回想起来,记忆忧新,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深秋,接到大姐去世的电话,我便坐车赶回了阔别多年的老家平遥奔丧。

大姐享年八十八岁,俗称"米寿″,四世同堂,是喜丧。丧事办的很隆重。院子里花圈很多,人也很多。大供桌上摆满了贡品,显眼的则是灵前并排立着两个相框的主人:一个是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双眼深陷,牙也几乎掉光的老太太,另一个却是戴着圆帽壳,园园脸蛋,白白胖胖,稚气未脱的年青小伙。猛一看真让人费解,一个年近百岁的老人怎能和一个比她孙子还小的人摆在一起?

这里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且听我慢慢道来。
大姐是我大伯的女儿。从小常听父母说起她,说她命苦,三岁丧父,十八岁出嫁。大姐身材苗条,端庄秀气,温柔善良,丈夫比姐姐大二岁,身强体壮,聪明能干,机智果敢。婆家是勤劳朴实的庄户人家。小两口恩恩爱爱,婚后第三年添了个胖小子,也算人丁兴旺。
然而,在那个中华民族灾难深重的年代,谁家的幸福又能是长久的呢?时值抗日战争白热化,姐夫是民兵队长,没有武器,只能自已造石雷。石头中间凿个洞,塞满炸药,埋到路上,用来消灭敌人。姐夫整天领着民兵和敌人周旋,闯虎穴,炸碉堡,给八路军送情报,配合八路军打外援,是远近闻名的″雷神爷",敌人闻风丧胆。
我们村前面有条河,河对面是座山,山那边就是姐夫家所在的乔家山村。那天姐夫抽空来丈母娘家看望妻儿,吃过饭太阳还没落山就要往回赶。过了河只要翻过山就到家了。可谁知他刚爬上山顶,就被河岸这边的汉奸发现并指给了日本人。日本鬼子对他早已恨之入骨,正愁难觅踪影,想不到就在眼前,遂掏出手枪将他描准。就这样,一颗罪恶的子弹将一个小家庭的幸福断送。

那年大姐只有二十岁,襁褓中的婴儿刚满七十天。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大姐天天以泪洗面,开始了孤单漫长的守寡岁月。
每每想起,总是让人扼腕叹息。大姐呀大姐,你为何如此决断,带着一个几十天的婴儿,竟敢堵上自已的青春,堵上自已的一生?儿子实在是太小了,万一有个闪失你可怎么办呀!那需要多么大的决心和勇气!大姐呀,你真是太委屈自己了。如果地下有灵,姐夫也会心疼的。
孩子小时,大姐常抱着孩子回娘家住,可是那年月兵荒马乱,捉襟见肘,日子长了,哥嫂自然不给好脸色,说她是"扫帚星","妨主货",整天哭丧着脸,天生穷命相、讨吃命。

孤苦伶仃的大姐咬紧牙关开始自食其力,春天挖野菜,夏天拾麦穗,秋天刨捡红薯,艰难度日。孩子一天天长大了,穿的衣服不是大人衣服改的,就是街坊邻居送的。姐姐心灵手巧,十几块甚至几十块碎布头对接成一件小衣服、小枕头,小被子,还拚成花拚出图案,自称百家衣,让人赞不绝口。如果保存到现在,可以摆到博物馆展览了。就这样一天一月的苦熬,一年一年的苦盼,就像盼望一棵刚发芽的树苗,什么时候能长成参天大树。

好不容易盼到孩子上了学,由于家境贫寒,中学没读完就参加了工作,这样日子逐渐好转。儿子成家立业,孙子降生,当了奶奶的大姐喜不自禁。她带大三个孙子,个个优秀:大孙子在北大读博士,二孙子经商,小孙女搞房地产。孙子看见奶奶比爸妈还亲,经常提着大包小包看望奶奶。大姐苦尽甘来,乐享天伦。
几十年的守望让一个青春美丽的少妇变成饱经沧桑的老人。虽然日子好过了,但岁月不饶人,大姐一天天老去,头发白了,牙齿掉了,腰弯了,拄着拐杖也走不稳了,终于有一天倒下了,寿终正寝,与那个为抗日献身,死得其所的丈夫地下团聚了。

大姐的前半生是凄苦的,但她无怨无悔。让烈士后继有人,对她来来说,就是最大的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