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群人(组诗)
文/胡 昕
一张旧报纸
一张发黄的报纸还没陈旧到必须小心翼翼
才能打开,一切已非往常,只要无关
难了的恩怨,即便手指不蘸有阳光或露水
也能轻松触到轶闻旧事。风歇于骤起
一声嘶吼寂灭在荒诞的回声中
天色已暗,很多从前的消息渐成流言
打开旧报纸,眼睛昏花,如秋草中的落霞
秋 色
并不忍心摘下最后一只橙子。秋天还在
由浅而深,仅凭秋叶的绚丽就能撑住
万千斑斓,何况还有朗空,还有蝴蝶般
娇媚的阳光。深知橙子守在树上的一片苦寂
不如离去,不如最后落得个干干净净
不如将自己草草地收起来
在无尽的虚空中任由秋色深深浅浅
在东京的大街上
正午,在东京的大街上,雨同样可以
如阳光如夜色,肆无忌惮,无处不在
我无所依附,包括涌来的人群,将大街
挤得逼窄。于我,街道仍是空旷的
不然,怎么会寂寥如萧萧落木
早已不辨他乡与故乡,但总是惦记
邮给父亲的冬衣会不会有人代收
换个地方过冬
雾起了,熟悉的事物就地隐身在熟悉的地方
我再也找不到你闪烁的笑容,灿烂的时光
在我的心事中突然陡峭。不知道你什么时候
能够回来,而我是时候离开这片风水了
这时,额头上尚存一些晴朗的夜色
扫街的女人,将落叶拢在一起,寒意渐深
人烟渐淡,是不是该换个地方过冬呢
想起一群人
一群人远没有一群鸟令我动心
夜色降临,首先淹没掉的是刻意忽略的
道路,接着是激情退潮后裸露的眼神
我一直担心会不会有人迷失在回家的过程中
最终不会有人找到另一个失踪的群体
这是狂热后必然的归隐,不像一群鸟
在僻静的山林里总能避开一截又一截夜色
该来的风一定会来
你年龄不大,在高高的舞台中央,就显得
更加瘦小,众人注视你聆听你,潮水般的
掌声,看似会淹没你,但最终还是回到了
各自灵魂中隐秘的场景,比如墙角处
那枝枯死的茉莉,居然在你歌声中灵光一现
迟早会散场的,该来的风一定会来
预料中的一场雨也将错时落下来
老 街
很久没下雨了,路在青石板上泛着浅蓝的光
幽深处,几只蚂蚱从街的这边跳到
街的那边,眼下的光景似乎让它们找到了
从前,老墙上的苔藓尘土一般剥落
将没有知觉的岁月做得有些陈旧
屋脊上知了的声音无限辽远,这说明
当初那些心疼我的人一时半会还赶不回来
陌 生
到底有多少人和事经得起注视?经得起
在记忆中重新来过一遍?每天都是陌生的
再也看不到从江面上漂过的那只帆船
再也遇不到在檐下一起避雨的人群,只有
我的孩子,我漂洋过海去看她
并亲自将她的手交给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种罪恶感,没有一天是陌生的
所剩不多
我不该去打听你的住址,更不该在蝴蝶
返回的季节起身去找你,岁月留下来的
所剩不多,我亲手栽下的两棵银杏
漂亮的叶子落进了他人的庭院,我渴望的
一池碧水,早被人植满了绿荷红莲
我们共同的雨湖还在吗?听说湖边的蜻蜓
已制成孩子们书中的标本
鸟 样
林子的静是彻夜的,听不到鸟声
鸟都跑进城市里了,并在强大的喧嚣中
学会了噤声,或者,学会了闭嘴
失去了林子,鸟就是一众弱势群体
就必须用沉默伪饰自己
深入到林子里的我,毕竟学不会鸟叫
也就无从讨好林子,无从装出一副鸟样
她 说
她说当时正值兵荒马乱,人心长满荆棘
为了避免伤害,她衣衫褴褛,剪乱
一头秀发,用锅底灰抹在俊俏的脸上
一个残缺的世界,总是用损毁的方式
保全美好的东西,她说,时间久了
她不再念及自己美好的模样
丑陋让她意外地活得踏实而自在
有人说
有人说不要在油菜花开放的三月去看你
说通向河边的小路在这个季节有些泥泞,说你
一直生活在父辈留下的乌蓬船上,说你怪怪的
在臆想的风雨中居然习惯于实实在在的漂零
说你见到朋友会一改癫狂而沉默不语
说幸好你养了一只鸟,沉默时鸟会喋喋不休
说鸟会避免访客陷进你不堪的冷寂
说出来你就输了
不要在出门的时候,去评判一场雨
不要在春天的早晨,去评判尘霾是如何
弄脏初绽的新叶;不要在逃亡的路上
去评判留有刀疤的脸孔;不要在
失恋的时候,去评判月色下的回眸
你并不知道醒来时掌心的骰子是多少
点数,不错,说出来你就输了
我不想介入夜色
我并不想介入夜色,也无兴趣听到夜莺的
歌唱,至于花朵在夜里干了些什么
这与我何干?盛开与谢落,只关乎季节的
荣衰。实际上我已很久不愿想起月色
睁开眼恍然隔世,一切都是新的,多好
有一天母亲在梦里问,可听到昨夜的敲门声?
心一颤,彻夜难眠,敲门的正是我的母亲
东长街
像两片叶子间留出的空隙
每一寸光阴都不是刻意的,呼吸与
行走,如同和畅的风,随性的
雨脚,秦砖汉瓦青石板
失真在一幅水墨之中
亲切是一种记忆,枯荣仿佛叶子
不识过去与现在,一转身,都是从前
【作者简介】胡昕男,1962年生,湖北蕲春人。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情感读本》主编。
责任编辑:雪 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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