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在,树在,大地在,岁月在,你在,我还要一个怎样更好的世界?”
我喜欢散文,还是源自老师的引导。老师推荐我读读张晓风的散文集,《我在》《念你的名字》《玉想》《星星们都到齐了》《送你一个字》等等,每一篇我都喜欢,第一次读到如此清新隽永的文字我奉若珍宝。
老师说,读文章就是透过文字领略作者的精神气质。晓风的散文,似中国画的写意传统,以小见大,言有尽而意无穷,尺幅寸心,彰显天地无穷!她从纯净的少女情怀起步,步下红毯,超越丑恶,见证伪善,最终成就了悲悯大爱。是自信,是担当,是困顿中不失安详,凡常里自有庄严,晓风笔下,既有名士大儒,也有柴米夫妻,他们之所以让晓风含情凝睇,援笔勾勒是因为晓风认为,世界上最灿烂的光辉,最能够燃起情感和生命的光辉只能是源自人心,唯有人,才是值得被珍爱的。
文字,是生命洪炉中的一缕袅袅炊烟。书籍,则是由心灵唱出的歌。我想,老师对我们每一个心灵的呵护关爱正源于此吧!

记得初二时,从铁路部门转来了一个女同学,比较瘦弱娇小,常常不能按时来上学。老师做了一次家访,了解到她母亲早逝,随哥嫂生活,哥哥常年在外地工作,嫂子异常凶悍暴戾,动辄打骂,找借口不让上学。因为她家离我家近,家访是我陪着老师去的,在返回的路上,老师对我说,你没事儿就去她家里转转,陪陪她。我懂老师的意思,时不时地去传递一些关爱,使她不至于在绝境中走向绝望……
人的身心总是要有些仰仗,才能面对生活一次次的刁难,如果总是处在恐惧里,是无法看到生活的光明的。每当她不能按时去上学,我就一次次地去叫她,当着恶嫂的面理直气壮地说,是老师让我来的。原谅我这一生,爱憎太分明,最恨恃强凌弱者。尽管她嫂子看我的眼神冰冷的像冬天的旷野,赤裸裸的不屑和嫌弃,我还是会去,就这样,断断续续,张同学完成了初中的学业。毕业典礼时,她对我说:“要是没有老师的温暖和关怀,一定不能坚持读完初中的,很多时候,都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并悄然隐退。
记得那段时间,热播电影《少林寺》,对于我们来说,最开心幸福的就是全班同学一起去看电影。我的同桌张云因为感冒请假了,老师说,那你骑自行车去看看,如果病好点了,就带她来。后来在送她回家的路上还摔了一跤,两个人都挂了彩。一场电影,摸黑骑行二十几公里的乡间小路……每次回忆起这些时张云同学总是一脸的幸福,说这是她今生看过得最好的、最难忘的电影。
我因为有辍学在家,失学两年的经历,所以格外珍惜和同学相处的每一天。老师指派给我的工作总是尽心尽力完成。老师常常教导我们要互相帮助,互相关心,所以在学玲家的麦田里,张巧家的瓜地里都有我的身影。老师在浅草报上写的连载故事《瞧!我们这个班》给我起了一个外号——“撒切尔夫人”。意思是办事儿雷厉风行,铁腕执政,并笑称,我们几个班干部是他的班子成员。我也笑着说,感谢老师给我共和国历史上最小的官职“副班长”。我干得热火朝天,乐此不疲,尽职尽责。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寸都算数。你所有的付出,都会化会成光照亮前行的路。

当然,我们最热爱的还是语文课堂。有欢喜,有自由,有探索,有温情。我最喜欢的课文除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还有一篇是萧红的《后园》,“花开了,就像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在天上逛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花,就开一个花,愿意结一个瓜,就结一个瓜。若都不同意,就是一个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地飞,一会儿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儿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只是天空蓝悠悠的,又高又远。”
老师讲得津津有味,我们听得兴趣盎然。
我们班的小可爱高峰同学,因为坐在第一桌,下了课,常常堵着门不让老师走,直到下一节上课铃声响起……
有一次听说老师重感冒,嗓子沙哑,不能来上课了。心里竟有一份巨大幽沉和深深的失落。结果铃声响起时,您来了,在黑板上写下“我备课,你们认真地写一篇读后感。”于是,在清晨璀璨的霞光里,您伏在讲桌上,认真备课,我们坐在课桌前,认真写字,四壁书香弥漫……您不时抬起头来……我们便沉浸在您温暖的目光里,踏实而心安,就像小时候回到家里,一眼就看到妈妈在的那种心安。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亦不如今宵美好。
记得在课前五分钟口头作文时,聪明大王和捣蛋大王志潼说:“闻到同桌早上带来的包子,我的口水在嘴里徘徊呀徘徊。”老师大加赞赏,一直说“徘徊”两字用得极妙。
志潼因为家庭的变故,随母亲在继父家里生活。当他恶作剧拿虫子吓唬女同学的时候,当他一次次故意搞小动作的时候,我们都会给老师告状。正如淑萍同学写的,老师的霹雳掌常常是高高地举起,轻轻地落下,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志潼呢,总是夸张地弓背缩脖吐舌头……等待那一巴掌落下来,而那落下来的一巴掌总是很轻很轻……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今天想来志潼种种恶作剧的背后,只是为了引起老师更多的关爱吧!而事实证明,老师给予他的疼爱的确是最多的。

有时候,老师会突然用提问式开始一篇课文的讲解:“谁能介绍一下何其芳这个作者?”发言向来积极的淑萍举手回答:“我知道,我知道,她是我表姐。”一下子引得全班哄堂大笑。老师先是一愣,接着也笑起来了,一脸的宠溺,老师说:“人家是个男的。”通过这种问答式教学,我们牢牢记住了作者,也记住了他唯美的诗行:
“你是预言中年轻的神,
请停下,停下你长途的奔波。
进来,这儿有虎皮的褥你来坐。
不要前行,前面是无边的森林
……
你终于如预言所说 无语而来
无语而去了吗? 年轻的神!”
冥冥之中似乎有所印证……读到这里,恍如有种悲悯从高处俯视——我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悲欣交集。因为我们再也不用来回奔波去看他了,只要我们想他,他终于无处不在,他终于,随时都在……
还是今年5月份,在送别老师的灵堂,维玲给我讲了二月份,她母亲去世,由于疫情严重,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老师辗转知道了此事,前来吊唁,并写了碑文和挽联。师生两个坐在沙发的两端,维玲说着母亲生前的种种好,老师也忆起了母亲,说起曾叫了无数声的妈妈,成了杜鹃啼血也永远不能回应的妈妈;曾经夜夜残喘的妈妈,成了相框中静静微笑的妈妈;真真切切的妈妈成了满目空云的妈妈……师生二人凄然相对,无言啜泣。
维玲说,时隔三月,不足百天,同样的地点,这一次送别的竟然是老师。真让人扼腕顿足,难以接受啊。
不要踏着露水——
因为有过人夜哭。
不要计算星和星间的距离,
不要用光年
用万有引力,
用相照的光。
如今,对于告别,我不愿接受,但只能接受。我不再以时间的短长衡量情感的重量。有的人四目相对之时就已是永远,有的人,用尽一生,也不过鸡同鸭讲。
彼此心心相印的时候,当下,就是永远。或者如今,我更愿意讲永恒。心若远了,再久再久的时光,也不过是时光,那我该多么庆幸,我已拥有了,许多个刹那永恒。

村上春树说:“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我想起苏格拉底,他在监狱里侃侃而谈,欣然赴死,摆脱肉身束缚,让灵魂得以不朽。
承认我们每一个生命都在“一路向西”,并感恩这必然更替的命运,然后,向死而生,掷地有声地度过生而为人的每一个瞬间吧。
风雨骤来,河左悲催两大纛,天妒英才”
“吟诗作赋撰联稿,引地方文风,著作等身,天妒英才惊西去务商重农经报业,做家国公仆,功劳名世,邑生俊贤唤归来”
友人们的每一个挽联都寄托着深深哀思,无尽的眷念!
恩师——在你崇高的人格花园里,自然生长着四季繁花,清风朗月!
而今夜——且让我来冠冕你!高巷走出的少年,铜城陨落的文星——魂兮归来!
(文中油画为央美邓鉴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