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雲山記事》中篇(第一章6)
作者:刘艳英
她真想说说爸妈,不能这样惯孩子,可是,爸妈又是多么陌生的称呼啊!大半年来她几乎没叫几声爸妈,原因妈妈发脾气打人太伤心;还有吃饭时妈妈动不动用白眼珠子横她。有时真想吃块玉米面饼子,可是,当妈妈翻着白眼斜过来时,她就胆怯地放下饼子拿起地瓜干。计划生育越来越严,荷花生了孩子不久就被小分队追着去医院结了扎。心情差身体恢复就慢,这导致她身体虚弱得一个月还下不来炕,也不能干重活了。不去生产队干活就没有工分,生产队里就不分粮食。幸亏刘智和父亲挣的不多的工分,勉强可以维持全家半年的口粮。再不够就要去挖野菜、摘树叶或多吃稀饭来糊弄肚子了。最忘不了的是吃杨树叶,开水烫过的杨树叶,浸泡两天后,做出来的菜饼子又苦又涩难下咽,那味道,这辈子不想再吃了!“计划生育真是可恨!为什么把人做了手术还不给饭吃?”雪儿觉得不公。爸爸说:“我害怕,不结扎就要被抄家。为了生儿子,村里不少人外出躲着小分队,东跑西颠提心吊胆。一旦被小分队抓回来就要流产再结扎,严重的还要罚款罚工分。细想,计划生育确实是为咱老百姓好!如果咱们家再生上俩孩子,说不定连地瓜干都吃不上了哦。”这年夏天,雨水特别多,爷爷的小屋被雨水浸的坍塌了。因为没钱修理房子,爸爸便让爷爷搬到自己家里同住。雪儿和妹妹被迫搬到牛棚子里睡。 虽说牛棚不漏雨,可是,夏天蚊子特别多气味特别难闻。同屋的老牛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夏日的漫长,尾巴本能地摔打着蚊子,粪便带着牛尿无情地甩到脸上,恶臭味带着难闻的骚气熏得雪儿和香香没法睡觉。姐妹俩商量,明天搬到妈妈炕上挤挤也不睡牛棚了。可是,妈妈的炕上最多挤进一个人,香香便抢着搬过去了。明哥得知后,很是难过。他让妈妈去雪儿的住处看看究竟。张岩过去一看,雪儿睡在牛棚一角,架起的木板上放着一条破被单,牛棚顶上全是蜘蛛网。满屋子的苍蝇和蚊子“嗡嗡”作响,恶臭和骚气弥漫着牛棚。她捂着鼻子跑出来,“这哪儿是人住的地方呀?荷花,快让雪儿搬到俺家去吧,明明那铺炕大着呢!先凑合着,等给老人修好了房子再搬回来。”荷花当然高兴,立马答应并让明明帮忙,把雪儿的枕头和被单搬过去。从此,每天晚饭后,雪儿就去明哥家做作业。一个大炕上,一张小桌,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照亮了全家。张岩拿来水果和点心让他们分着吃。明哥的爸爸刘永健,在很远的济南上班。他很少回家,挣的钱大多从邮局寄回来。张岩在家照顾两个孩子还要去生产队干活,虽然忙但日子过得富裕又舒心。儿子每天上学都带着别人家孩子吃不上的点心和水果。雪儿羡慕,同时,经常得到明哥的帮助与施舍。这天星期,明哥说:“妈妈去走亲戚了,趁她不在家,我烧鸭子给你吃。”雪儿不让。明哥说:“没事,反正养一群,少一只妈妈不知道。”说着,弟弟也动了手。三个小孩抓着一只大鸭子,支起架子在院子里烧起火。等到满院飘香时,鸭子就熟了。三个人吃得满嘴流油,吃完,发誓:守口如瓶,永不外传。那次,张岩满大街呼唤她的鸭子,一直找到晚上,心疼得一天没吃饭。第二天上学,明哥带着鸭蛋给雪儿,说妈妈让捎给她的。接过鸭蛋的同时,泪水盈满了她的双眼,她看着明哥,内疚和后悔漫过了童年的天真!从那以后,雪儿再也没吃明哥的鸭蛋。张岩给她东西也不好意思要了。不久后的一天晚上,她饿得睡不着。她以为不吃晚饭,妈妈可能会高兴些。可她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于是,推了推他:“哥,我饿。”明哥睡意朦胧地答应着,翻身下床,去厨房摸出一块熟地瓜,抽上一颗蒜苗塞到她的手里。“给,吃吧。”说完,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雪儿就着蒜苗吃下那块地瓜,原以为不饿了就可以美美地睡过去。哪知,地瓜加蒜苗进到胃里后,火一样的发烧,胃发烧可难受。后半夜,她翻来覆去“烙大饼”瞪着眼睛盼天亮。第二天一上午,她都在忍受着胃痛的煎熬。明哥突然想起书包里有几颗花生,便掏出来:“快吃下吧,听老人说花生能养胃还能治胃发烧,说不定吃了就好了呢。”快放学的时候,胃疼果然好了,想不到这个偏方真的能治胃病呢。中午,雪儿回家吃饭,妈妈做的饭是春耕时捡来的烂地瓜加了点玉米面做的团。一股坏地瓜的味道。眼下春天,青黄不接,家里库存粮食早已吃光了,买来的粮食不舍得吃。妈妈去生产队干活,歇息时去挖野菜,回家洗净,掺点玉米面做菜团子。见了烂地瓜也不放过,有人吃过,没中毒。妈妈说,春天下种时,队长都要看着,以免村民偷吃花生种子。难怪,有的人没饭吃,连豆种都吃,据说生豆子有毒。可是,他们饿得两眼发花,于是铤而走险。结果吃下去之后,肚子绞疼难忍却没钱治疗。有经验的村医便告诉他们用偏方:“吃萝卜,或煮绿豆水解毒。毒素只能抵消一部分,再用米醋加豆汁喝下即可。”果然,村医指导解毒之后,肚子痛就慢慢地止住了。以后去生产队下种,没人敢偷吃豆种了。那年头,吃饭都困难,哪来的钱买药?更不用说打针治疗了。雪儿怎么也咽不下妈妈做的烂地瓜,只能看着家人大口大口吃。一碗玉米糊糊解决了一顿饭。明哥上学,带的地瓜肉全掏给她了,他没吃并不是他不馋。他知道,她常饿肚子。那次,他眼看着刘智把一根油条分给弟弟妹妹了,雪儿没分到油条,馋得干咽吐沫,直到看着弟弟妹妹把油条全吃光才跟着明哥去上学。路上,明哥这个气呀:“为什么不给你?这不是偏心吗?”她摇着头,心想,大人都没舍得吃。我没吃,说明我长大了,好东西应该让给弟妹们。放学后,雪儿背着弟弟环宇去地里挖野菜,不知不觉进了一块麦子地。此时,麦香扑鼻,穗穗饱满。她觉得饿,就掐了几个麦穗搓了搓,带麦芒嚼在嘴里,很鲜很甜。弟弟要,便给他一穗,谁知道孩子不会吃麦芒卡嗓子了。听着弟弟剧烈咳嗽,她背起他快速回家,妈妈拍着孩子的背,不行,给水喝,不行。无奈,抱着孩子去了卫生室,村医用镊子取出麦芒,孩子才得以宁静。雪儿以为没事了,想不到回家被妈妈打了一顿,身上伤痕累累。那个漆黑的夜晚,她跑到野外的桥下,哭得真伤心,这整个一法西斯妈妈!她想姥姥和姥爷,可犹豫半天,下不了离家的决心。她想,等明天把事情告诉明哥就不会生气了。明哥从心里对荷花不满,他长这么大都没挨过打。在他看来,打人就是虐待,打人就是犯法,日本鬼子国民党作风么。张岩也觉得荷花太过分,便去说了她几句。荷花一脸的悲愁:“孩子犯错,不打怎么能长记性?不调教怎么能有出息?再说,俺让家里活累得心烦意乱,动不动上火烦躁,这贫穷潦倒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再乱再烦,也别拿孩子撒气。雪儿没了妈妈,眼下又谎称你的孩子,咱可要好好待她啊,别让孩子觉出你是后妈。这一点,姐姐应该向你继母学习,她老人家对你们姐俩和雪儿真够意思了。老人家省吃俭用地养着雪儿呢。”对此,荷花也认可,继母确实是很难得的贤妻良母,是个无可厚非的好后妈!雪儿在明哥家一住就是大半年。爷爷的小房子终于修好了,她要搬回家,真舍不得走。可是,眼看要上初中的女孩了,要不是特殊原因,哪能和男孩睡一床呢?1977年下半年,雪儿和明哥升初中了……………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