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根倒树
罗武昌/云南
任何事物都有来处,正所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采摘往事的花朵,打开尘封的岁月,把记忆一点一点拾起,才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
说起“扳根倒树”,从字面上理解,就是因为自身因素或外力作用,而导致连根拔起的倒伏树。这样的树木,常见的有枯死木、活立木或半死不活树。故事中的扳根倒树,是一株位于昌宁和凤庆分水岭“撕岔路”垭口的倒伏树。这是一株十分庞大的麻栎树,有两根独立粗大的枝干,一枝枯死了,另一枝却顽强地活着。粗大的枯死枝上有许多“树洞”,倒地了还在拼命地做着“奉献”,演绎着一个个真实的奉献爱心的故事。
无论从昌宁前往凤庆,还是从凤庆返回昌宁,扳根倒树都是行人歇脚的一个宝地。因为,两边都走上坡路,到了“撕岔路垭口”,回家走下坡路就容易多了。撕岔路垭口,确切说应该叫“四岔路垭口”,这儿地势低洼平坦,东南西北隆起了四个小山包,分别延伸为四条山脊,其中一条延伸到我的老家,一条延伸到“发马坡”第三代祖先罗實遒的安息之地。
说扳根倒树大,那可不是随便闹着玩的:两根独立的树干长约20米,胸径足可够3个人围抱;根系发达有四大侧根,倒地后形成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树根小屋”,只要垫一张羊皮褂、蓑衣、蛇皮口袋,或者铺上一些树叶,便可以或坐、或蹲、或躺,是放牛的、赶山的、路过的理想歇息之所。
一,找香菌的集结地
在顺宁府一带,自古就有相互通婚的习俗。因此,昌宁人嫁到凤庆,或凤庆人嫁到昌宁,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扳根倒树虽说是两县的分水岭,但梁子两边都是亲戚,找点山货从来不分彼此,“礼尚往来”已成了约定成俗的规矩。昌宁到凤庆那边,或凤庆到昌宁这边来采摘点野菜野果,都不会背上小偷的骂名。
以麻栎、锥栗或青冈栎等壳斗科植物为主的森林,因为箐深林密、植被茂盛,当地人都叫“大箐”,是香菇、麻栎窝等名贵野生食用菌生长的理想环境。每当雨水下透后,菌丝便会在腐朽的树干体内生长蔓延开来,凝结成一个个子实体,长大后变成可以采摘、食用或卖钱的菌子。拾菌的人很清楚,箐边、阴坡潮湿有利于真菌的菌丝生长,菌体肉厚个头大分量足;阳坡则不然,环境干燥生长慢个头小,食用、出售都不是上品。每到拾菌的季节,小伙伴们都会从四面八方展开搜索,然后到扳根倒树集结,歇歇脚恢复一下体力,再显摆显摆谁的战果更辉煌一些。
我和三弟、大老俵这一代人,都是靠着采摘野生菌换取学费,一步一个脚印从穷山辟野里走出来的。如今,大老俵成了农技专家,三弟成了摄影家,而我,则成了一名林业高级工程师和“半吊子”作家。但无论现在每个人的境况如何,我们都对扳根倒树有着深深的眷恋情结。
更有趣的是,扳根倒树的树根、树洞里常常生长出一种极其罕见的珍贵食用菌,这种大如西瓜小的只有拳头大小、全身青黑色或灰白色的佛手状的肉质子实体,当地人称“麻栎窝”。麻栎窝肉质细嫩,炒吃、烧汤或炸成油菌子,都是极好的山珍,也是很多城里人一辈子都无福消受到的美味佳肴。说实在的,麻栎窝这种美味我已经快四十年没有品尝过了,想想都口舌生津、回味无穷,止不住的口水往下流。而那根干枯的树干,则是香菌生长的乐园,一年到头采了一茬又长一茬,为那些贫穷的山里人买盐买布、买米买油、孩子上学缴费做出了不朽地贡献。
二,打蕨菜的竞技场
在老家,蕨菜不仅仅是一剂人们津津乐道的野菜,也是村里人活命的救命稻草。在那个大集体时代,人们出工不出力,纯属是混工分度日,真是“人哄地来地哄人,五荒六月死人。”村里的土地本来就贫瘠,粮食单产低,除上缴的“公粮”外,都没有多少“余粮”,即便是全劳力的家庭都吃不饱饭,更别说像我们这样仅有两个劳动力的七口之家,闹“粮荒”就成了光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粮食不够吃,村民就只能用些野菜野果充饥度灾荒,蕨菜则成为了首选。
蕨菜是地球上最原始的孢子植物。山里人都知道,在箐沟边、低洼潮湿处,极其容易生长大蕨菜、水蕨菜、毛蕨菜等;在阳坡或树木较少的山脊、平地,则容易生长龙爪蕨。大蕨菜、龙爪蕨味略苦,需用开水煮熟撕开,在冷水中浸泡几日后食用,也可以用开水煮熟后晒干保存。毛蕨菜用手去掉表面毛状物,洗净切成片,用腊肉加豆豉炒制最佳。水蕨菜洗净切段,用腊肉加青蚕豆米炒制味道更纯正,也适宜烧汤。蕨菜是廋身的野菜,烹制时极其耗油,宜以腊肉、火腿为首选,油少了是会影响口感品质的。
每当放学后或节假日,小伙伴们常常三五成群相邀,背起竹篮漫山遍野寻找蕨菜的踪迹。那时,日子是穷了点,但欢快的歌声不时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想想也蛮幸福的。当竹篮装满蕨菜的时候,自然而然也要到扳根倒树相聚。放下竹篮,天南海北胡吹一把散牛,玩得尽兴了才肯回家。要是收获满满,大蕨菜、水蕨菜、毛蕨菜分一些给亲戚食用,龙爪蕨则加工成“干蕨菜”,是红烧肉、炖腊猪脚的绝配。当然,干蕨菜最好拿到市场上销售给城里人,换点零花钱补贴家用。打蕨菜辛苦,但也充满了童趣,我还经常在梦中回味呢。
三、追麻鸡的天堂
扳根倒树是“借粮”的必经之地。因为,那些稍微有点余粮的姨妈们,都生活在凤庆澜沧江边一带。那里气候炎热,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也是唯一能弄到粮食的地方。说是借粮,其实跟“讨饭”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要好话说尽,看别人的脸色行事,怪不得父亲对“手中有粮心不慌”这句老话念叨了一辈子。
十来岁以后,我经常带着三弟外出借粮。扳根倒树四周的几个小山包,秤杆木、野生石楠和麻栎丛混生,夹杂着倒钩刺、兑嘴果和黑刺莓等藤蔓植物,非常适合麻鸡、野鸡等鸟类的生存繁衍。每次路过,我们都会与麻鸡巧遇。麻鸡是一种仅有鸽子、斑鸠大小的小型鸟类,“斑鸠斑四两,麻鸡麻半斤”的谚语,就是对麻鸡的最形象概括。麻鸡飞行性能较差,常常以飞、跑结合的方式躲避人类的袭击。当然,如果用网、火枪、弩子、气枪等器具猎捕是最有效的。要是遇上脚力好的“赶山人”,徒手擒获的也不在少数。
“越穷越见鬼、越冷越刮风”,或许是对那个缺粮少肉岁月的最好诠释。粮食不够吃,常添加一些野菜充饥,长此以往,肚子里油水越来越少,荤腥不足饭量反而增大了。饭吃得再多还是感觉饥饿难耐,更加剧了粮荒的进程。好几次遇见麻鸡,我和三弟都想打打“牙祭”,像杀红了眼的勇士穷追不舍,翻越了一个又一个山头,追得麻鸡四处逃窜。那些讨厌的树枝、荆棘划破了我们的衣服裤子,手臂、小腿和脸上留下了一道道疤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抓几只麻鸡解解馋。结果越追赶步子越慢,最后弄得精疲力竭、遍体鳞伤,只能望着麻鸡逃离的方向叹息。
姨妈们看着狼狈不堪的哥俩,怜悯之心徒增,“瞧把这孩子弄成啥样了,造孽呀!”总会倾其所有给些吃的,从不让我们空手而归。
四、挖酒药草的大本营
撕岔路垭口是酒药草生长最集中的地方,距此不远的“三角山”“羊馑槽岭岗”都盛产酒药草。酒药草是一种开兰花的一年生宿根菊科植物, 以根入药,具有消炎镇痛、祛风化痰之功效,主治主肋膜炎、肺炎、咽喉肿痛和小儿惊风,是村民们用来煮水喝的通用消炎药,可谓老少皆宜。
那时候,酒药草和香菌一样,都是村民们的生财之道,它承载了孩子们书纸笔墨的浓浓记忆。俗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两分钱一盒的火柴,五分钱一件的作业本和铅笔,对山里的孩子来说,也是一笔不可小觑的消耗品。因为,天上不会掉下一个铜板,每一分钱都是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都凝聚着一家人的希望。
放学后,或星期日、节假日,小伙伴们都会相邀扛起锄头去挖酒药草。我们把酒药草挖起来,抖去泥土剪去茎秆,再背回家放到太阳底下晒干。晒干的酒药草根呈黄色,可以理成一顺捆成小捆,积攒到一定数量再拿到供销社出售。完成了商品交换,孩子们也就有了上学的“资本”了。其实,挖酒药草根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有时衣服、手脚常常被荆棘划破了,使用锄头幼嫩的手掌心上水泡破了一个又一个,血泡磨成老茧也是家常便饭,可没有一个人叫苦,更没有一个人退缩,都是源于想走出大山的冲动,和到外面看一看的执著。
小伙伴们从不同方向寻找,每到收工前,也会到扳根倒树集结,总结总结经验,交流一番心得,为下一次出行提早做出规划。
扳根倒树,一个地名,一个场景,上演着一个又一个真实的故事。于你、于我、还有那个时代。找香菌、打蕨菜、追麻鸡、挖酒药草……就像电影胶片一样,不时从脑海中滑过,或深埋在骨髓里。

作者简介:
罗武昌,男,汉族,云南省昌宁县人,大学文化,中共党员,林业高级工程师,大理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中国绿色时报》《内参选编》《云南林业》《云南支部生活》《云南思想政治工作研究》《文学百花苑》《中原潮》《大理党建》《大理清风》等传统媒体、主流网站发布作品350余篇,并多次获大理州、市征文比赛奖项,并获“早6点半”杯第三届中国精美诗文大赛三等奖、“关于年味”全国征文大赛优秀奖等。诗歌、散文、小说散见于《云南日报》《大理日报》《兰苑文学》《九州作家》《天下文学精选》《星灯文学》《作家地带》《九州墨韵》《苍洱文苑》等报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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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编集:雨前茶 平安是福 刘世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