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放风筝
戴永久
2008年早春,父亲陪我的孙子一起放风筝。细看父亲那股劲头那神情,怎么也看不出他是92岁高龄的农村人。父亲脚步轻松,声音洪亮,他的重孙乐得笑开花。此情此景,撩起我祖孙三代同放风筝的美好记忆。
建国初期,每到冬春农闲季节,放风筝是大人小孩的娱乐活动之一。穷人家孩子的风筝较简陋,一张长方形的废纸,四角及中间撕出小洞,用两根粗细长短差不多的麦秆十字一穿,扣上棉纱作线,这就是草纸鸢儿。
若用一根篾子弯成半圆形,用细绳一扣,绑上十字骨架,再糊上纸,接上尾巴,就叫做“洋人打伞”;还有用四根篾子扎成正方形,糊上纸,再按上尾巴称为“四面网儿”;假如能用篾子扎成一尺以上的骨架,糊上纸,做好尾巴,再扣几根拴线,这就是正儿八经的“六角”、“八角”风筝了,更复杂的还有“七星灯”“九串铃”等品种,五花八门,识之不尽。如能从大人那里要上一两只竹制小风哨子扣到小风筝上去,一放“嘀嘀”直响,真是风光。
大人们的风筝可就复杂了。记得西庄黄绵富和严光甲、东庄唐金法各有一只五尺开外的大风筝,挂在屋内屋梁膀上一直拖到地。风筝用上好的青篾扎成框架,表面蒙层纱布,然后再糊上精致的皮纸。几十根特制的细麻绳扎成纵线。竹制的,大小各异的响铃有哨子、嘲铃、响铃、头筒、二筒、三筒等多种。
这些风筝铃由小到大,由上到下,分层次,有条不紊地扣在风筝上,很有秩序,其中那一对硕大无比的瓠铃,特别惹眼。瓠铃,用硕大的瓠子做成,据说这种大瓠子是用瓠子苗与南瓜苗嫁接后结的果实,体量大,音质好,是衡量风筝品级的显著标志.。
风筝扣纵线更是大有学问。纵线与风筝迎风面之间的夹角十分讲究。通常情况下必须形成三十五度左右的角度,风一吹,风筝能上天,到一定的高度就能稳住。如角度过大,升上天空后兜风太多,风筝左右掼招,但角度太小会因兜风不足,而放不上天。
扣响铃的位置就更为讲究了。为适应风力原理,除风铃的自重外,放上天空后,铃儿内部灌满了气流,气流有规则地进入铃口,产生共鸣,发岀声响。进岀铃口的气流多少,产生对风筝推力的大小。因此,系挂风筝铃关系成败。纵线如扣得偏上,风筝的上边的头就容易向下倾斜,难以升高。若是偏下,风筝就会颠屁股或根本无法放上天去。所以,扣纵线和挂铃这两项细活,非得请有经验的老师傅来做不行。
风筝尾巴是用精选的糯稻草,绞制成粗粗的草绳一双而就,中间再扣上一根用乱稻草绞成的腰子,整个尾巴足有风筝面高的两倍左右。拉风筝的绳子用上等苎麻搓成有筷子粗的“坚线”,三四斤一匡,十几匡有几十斤重。
万事俱备,一切就绪,准备放风筝,必须举行庄严的祭祀仪式。祭拜的对象是风神,人人虔诚相敬。风雨雷电四神,风神居首,地位显赫,神通广大。放风筝的家族尤其敬待风神,祭拜活动在隆重的气氛中有序进行。
沐浴更衣后的老师傅,熟练地完成两项细活后,将早就准备好的“六只眼”,用托盘一一捧上祭台,点香燃竹,叩拜天地,仰天俯地,毕躬毕敬,俨然一副精神使者的模样。
放风筝的汉子们很守规矩,按老师傅的示意,一点不打折扣地跪拜磕头,有棱有角地完成每一个项目的全部动作,仿佛把心都掏岀来捧供列神的面前,只等顺风顺意顺前程。呵,真神,天地间的全部活力都汇集起来,只看风筝放飞蓝天。
天气晴好,风力适宜,放风筝的最佳时机到了。参与者按各自擅长自然分工,有放风筝的,拿尾巴的,拉纤的(有头纤、二纤、三纤),分工协作,有条不紊。放飞和拿风筝尾巴都是技术性的活儿,放风筝的两人面对面,在两边将坐在地上的风筝半立扶正,各用一只手扶住风筝边,一只手握住纵线。当总指挥发出“拉”的口令后,拉的人拼命奔跑,放的人就顺势用力快速将风筝往上空一送,跟在后面奔跑。
风筝离地后,拿风筝尾的人要托住尾巴,瞄准方向往上空送,以求风筝平衡。风大时,拉的人又快,风筝尾巴就地一扫,拿尾的人还没有来得及松手,就被扫倒在地。拉纤的人分一、二、三纤,必须同时协调动作。拉头纤的人既要力气大跑得快,又要聪明灵利,前后照应,如能一次放上天,这是皆大欢喜。
如遇风力小或其它原因,风筝起身后,又掉下来,这时放的人必须赶在风筝着地前将其接住。如接不住,风筝直接着地,风筝响铃口砸碰在坑坑洼洼的冻地上,硬碰硬,损失必然。如风筝着地后拉的人不停,那就更惨了,轻则放风筝的人摔跟头,跌得鼻青眼肿,重则落地的风筝面朝下在地上硬碰硬擦,响铃的口盖经不住如此折磨造成损坏散落,十天半月也难以修复。
风筝放不上天,如反应不及时,离题的事随即发生。最为可笑的是,风筝掉地后,如若一纤信息传递不灵,二、三纤的人还会发疯般的拉着断绳拼命奔跑。这就糟了,突如其来的变化,来不及准确控制,前后受力失去平衡,身体失重,脚下乱步,十有八九面瞌地,标标准准完成“狗吃屎”的动作,实在难堪。
倘若风筝顺利上天,拉三纤的人就要慢慢的放足绳子,退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将风筝扣好拴牢。风筝在满天星斗的照映下,停在天上,除长长的尾巴有节奏的上下抖动外,整个风筝如钉在天上一般,纹丝不动。小哨子的“嘲声”,筒子有节奏的“波、波”声和大瓠铃“嗡、嗡”浑厚粗犷的吼叫声,此起彼伏,不知疲倦,响成一片。
如果此时,有几只风筝同时在天,那就更热闹了,人们三五成群地集中到屋山头或大草堆边的背风处,聆听风铃各种有谱有眼的响声,吃着花生和豆子,摆摆龙门阵,真是其乐无穷。
不过,放风筝也有挠头的时候。三春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如果天上风力变小或风云突变,这时风筝就会自然往下掉。发现得早,有所准备还好,有时人只顾玩,忘记照料,风筝掉在僵硬的冻土上,风铃损坏严重。
如果风筝不幸掉到人家的屋上,那就糟了。据说风筝落到屋上会沾惹风神,大不吉利,弄不好会死人失火,因此十分忌讳。好在深更半夜,天寒地冻,户主也没有发现,就七手八脚的偷偷爬上屋,拿下风筝,飞也似的跑掉。如若被户主发现,非得用“六只眼”挂红,登门招呼,方能了事。
更有甚者,夜里突然风力增强,风筝在天上左右摇摆掼招,这时就得及时将它迫降下来。迫降收拢绳子,必然会加大风筝的拉力,弄不好绳子一断,风筝就“拐缰了”。
记得有一次,也是东南风,我家的风筝被大风吹得左右摇摆,风筝上所有的风铃都“捂了口子”。向下迫降时,风力太大,突然觉得手上绳子松劲,断了线的风筝随风向西北飘去。追过去一看,风筝挂在河西人家屋后的一棵大树上。父亲三把二脚爬上树,用铁叉挑起风筝快速放到地上,连拖带拉将风筝取回,这时已东方发白,炊烟四起了。
我家的风筝也随着我们的年岁增长逐步升级。起初父亲给我扎了一尺左右的小八角,上面没有挂哨子,我觉得没有意思。祖父赶集给我买了几个小竹哨,往上一挂,放上天鸣叫声不断,煞是不错。
后来,在我的怂恿下,风铃升级换代过三四次。风筝的规格和形别也顺着更新,竟然扎了一只四尺多的六角风筝,也用纱布做的。三十几只竹制的风铃排列有序,特别是那对黄黑色的筒子更是显得威风。每次天上有风时,我们祖孙三人便将风筝拿到屋外,左邻右舍的大人孩子立即上来帮忙。祖父放,父亲拉,我拿风筝尾子,只听祖父一声喊“拉!”风筝呼的一声上了天,待我家的风筝在空中停好后,庄上的大风筝就跟着上天。这时,各庄的上空都有几只或大或小风格各异的风筝在各自天空鸣响。
最值得一提的要数河东老坝头“宾驳成”(就是秦德元的父亲秦宾成)家的巨无霸风筝。不单是大,而且装备精良,上面是五颜六色响哨,由小到大,从上到下排列得整整齐齐。特别是那两只“大嗡声”,每只能容一斗大米,只要它一放上天,周围风筝的铃声就被盖住了,唯独我家小风筝上那两对“筒子”“波、波”有节奏的响声,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每到这个时候,风筝上天,快意当前。祖父和父亲特别的高兴,以往胸中的不快和忧虑一扫而光,情不自禁地加入对风筝品头论足的行列中。
后来,随着合作化、人民公社等社会运动的到来,带来组织形式和生产形式变化。再后来,现代文明对传统生活方式予以冲击,如电灯电话线杆占据空间,风筝的放飞环境受到直接影响。到20世纪五十年代末,大风筝就基本不放了。后来我家搬到北头住宅区去住,但家中的风筝一直保存到70年代末。
1981年,我援藏回来,就再也没有见到我家的风筝。我奢望蓝天风筝的美景重现,然而空间环境下了禁令,谁也不得妄为。我又巴望有朝一日,所有的空中线路统统都埋入地下,让风筝梦成真。那时的炎黄子孙,该是多么棒。那时的你我,该是多么惬意。

个人简介:
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