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雲山記事中篇(第一章1)
作者:刘艳英
再说孙长河,他明白自己沾了女婿的光。想来,多亏自己聪明,要不是把雪儿留在身边,谁晓得俞峰会不会常回家呢?可转念一想,不是这样的,自己是从心里爱着雪儿的。看到外甥,总觉得女儿莲花活在身边。如今,雪儿快到了上初中的年龄,可是,十几年来在老人名下一直没审报户口。长期以来,他总盼望有那么一天,俞峰会把孩子带走,可是……孙长河抽着烟,努力搜索着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在磕烟灰的一刹那,有了!他打算把雪儿送到大姨家上学。眼下,大宝媳妇躲出去生三胎去了,剩在家里的两个女娃唧唧歪歪的,烦劳奶奶照顾。儿子和媳妇在家时常埋怨,养着外甥,将来还能养你们老不成?再说,我们的孩子可是你亲生儿子养的,如果再不让俞峰来接雪儿走,你们老了病了,别怪我们不管。婆婆当然知道亲生的和后生的关系,想来自己这个做姥姥的算得上问心无愧了。孙长河真是走投无路了。他知道,俞峰隐瞒了翠平自己结过婚还有个女儿的事实。如今想把雪儿送回北京都没戏了,只有女儿荷花能帮这个忙了。孙长河与老伴商量此事,老伴难舍雪儿,可再三寻思,只有答应了。因为她不想因为雪儿和自己的儿子媳妇反目成仇。孙长河想了这么一招并自作聪明地策划:干脆让雪儿知道,母亲就是姨妈,姨夫就是爸爸,婚前生了她羞于带回家,暂时寄养在姥姥家。这样,雪儿说不定因祸得福能补个户口。晚上,孙长河自导自演的恶作剧终于上演。雪儿笑嘻嘻地凑到姥爷腿上:“姥爷啥事?”孙长河不紧不慢地拿出长烟袋,逼真地描绘着神话般的故事:从前,村里有一个男孩爱着一个女孩,因为男孩家里太穷了,女孩的父母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可他们彼此爱得很深,一不小心就住一起了。为此,女孩的父母觉得很丢人,就把女儿打一顿关在家里,可是,为时已晚,女儿竟然怀孕了。父母大怒,劝女儿打胎,女儿宁死不肯。既然事情逼到这个份上了,不得不让他俩结婚了。就在男方东借西凑地筹备婚礼时,女儿竟然生下孩子了。总不能带着孩子上轿吧?女儿嫁过去了,只能把小孩放在娘家抚养。人说,落叶归根故土难离。姥姥姥爷会老的,会死的,是吧?…… 雪儿听了,眉间倒八字紧凝,双眸流露着惶恐和疑惑,脸上冷得如同飘了层霜花般煞白!她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难道自己就是那个孩子?可她怎么也不明白,姥爷为什么讲这个故事?不是说我的爸爸妈妈去远方旅行去了吗?难道是骗我的?姥爷语重心长地说:“雪儿,姥爷家就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去父母家上学吧,学习好了还让考大学。不再像文化大革命期间,学生不上课,学校不开门了。姥爷姥姥都老了,帮不了你念书还会拖你后腿。你大舅结婚晚,至今还没熬上儿子,你舅妈在外面躲着计划生育,眼看又要生第三胎了,你姥姥要带两个孙女还要做饭、洗衣服……唉!姥爷舍不得你走,可是…”孙长河满脸的认真瞬间分崩离析渐渐散漫在空气中。1977年正月16日,雪儿背上姥姥给收拾的衣服和书包,无精打采地上了姥爷的自行车。姥姥跑颠颠地跟在后面嘱咐:“雪儿,记得星期天回来,书包里有鸡蛋,路上饿了就吃啊。去了妈妈家帮忙看孩子,晚上睡觉自己盖好被子,别感冒了……”“姥姥,我走了……”她想安慰姥姥几句,可嗓子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了,眼里的泪就象断了串的珍珠,一颗一颗的接连不断地往下滚。到了刘屯,姥爷让雪儿坐在炕上,他把女儿拽到另一间好像商量什么去了。是啊,孙长河自作主张让女儿冒认孩子,荷花却愁眉苦脸,无奈之际,不得不动用词语大军自卫还击:“老爹您这不是乱弹琴吗?倒不是俺贪生怕死,更不是俺私心杂念,而是,这等事应该是俞峰尽职尽责。再说俺家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眼花缭乱,您让俺家画饼充饥还是望梅止渴?”孙长河叹了口气:“唉!都怪你妹妹莲花,她不该撒手西归撇下这个可怜的孩子。要不是俩儿子威胁俺活不养死不葬的,俺真舍不得雪儿。再说,俞峰的处境更难……”听到父亲如此为难,作为女儿,她心疼亲爹,更不想爹娘家因此闹矛盾,便违心地答应了。姥爷从另间房里走过来,说:“雪儿,听妈妈的话,多多帮忙干活,好好学习。记着星期天回家,或者,有空时姥爷来带你,昂!”雪儿彷徨无措地抽泣,使劲点头答应着,嗓子里塞了咸菜疙瘩似的不发音。送走了姥爷,她实在无法接受离别带给她的悲伤现实,禁不住掩面“呜呜”地哭了。荷花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俩人内心不由得合奏起世间最悲凉的旋律。荷花的不知那根神经也跟着律动起来:“雪儿,别哭了,你饿不饿?”声音带着悲调。她揩一把脸上的泪,直摇头不说话。姥爷让她叫荷花“妈妈”,可她嘴里怎么也蹦不出那两个熟悉而陌生的字。再说,为什么你们从小就抛弃了我?姥姥常说,妈妈回家一定从云山下经过…… 她于是经常去云山下远远地眺望着。每当看见陌生男女经过,就急忙迎上去问人家:您是不是雪儿的妈妈?…您是不是去旅行回来的?每当路人摇头走远,潸然一噤!心像被针刺了一样。每当看到小朋友被妈妈牵着,或被爸爸背着、扛着、逗着,总是痴痴地看着人家走远了,消失了……凝凝神,这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