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的流金岁月
作者:李自立
这些年,由于常年工作在外地,加上父亲跟随弟弟搬迁居住了西咸新区,所以难得有充足的时间,陪伴父亲聊天唠嗑拉家常。
去年冬天哈密工作结束,整个冬天在家,一直埋头在干自己喜欢的那些事情。最主要原因是疫情不能来回走动,所以自从收工回家,三个多月一直没有下西安看望父亲。总想着,父亲刚在县城交大附院看完病回家,生活有弟弟照顾,所以就等着过完春节找工作同时顺便陪伴父亲。
前两天弟弟下班回家,顺便拿回来些苜蓿,第二天,大儿子媳妇又在朋友圈发了去县城西沟掐苜蓿的小视频,因为苜蓿,所以和父亲又一次聊起了父亲的流金岁月。
是的,父亲的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已经新中国解放,已经是人民翻身当家做主人的时代,所以父亲算是新中国第一代幸运儿。可父亲这个新时代的幸运儿也很不幸。
新中国解放后,大约1951年就是父亲上学读书的年龄。1957年父亲已经回家,开始参加家里的农业生产劳动。

父亲的书念的很恓惶,总共读书时间没有超过六年。父亲连六年级都没读完整,就念了短短几年书,其中还有留级一个学年,父亲小学毕业证都没有混到手,可他能当村上的出纳和记工员。
父亲回家参加农业劳动,掐指算算,当时的父亲才十二三岁,回家务农,到底又能干什么呢?
如今,包括我的亲人、朋友、同学、老师、同事,我想问问你们,您的孩子十二三岁都在做什么呢?他们的生活能自理了吗?能独立生活吗?能参加体力劳动吗?或许有人会答复,孩子不要太苦了,人,活得不要太累。
郑重地告诉大,你们已经错了。要让孩子早日学会独立生活。
父亲说,念书没结束之前,放学回家的他,就开始帮家里大人放羊。所以念完书后的父亲,紧接着就当了家里的羊倌。
有人或许会说放羊好,常言讲的好:“放上三年羊,给个皇上都不当。”其实不然,放羊一年四季风吹日晒,刮风下雨,爬山下坡特别辛苦,他很不容易。

父亲一个心眼都放在羊身上,父亲曾经因为春雪,为了挽救春天的小羊羔,他的双手双脚得病,至今手脚麻木,用今天的话说,父亲从小就得了职业病。
话题转回1957年底1958年初,又是大炼钢铁运动,又是“食堂化”高潮,紧接着就是三年困难困难时期,又称"三年自然灾害”当时的国家,农田连续
几年遭受大面积自然灾害,导致全国性粮食和副禽品短缺危机,刚成立的新中国,经过数十年的战争后,又开始面临建国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困难。到了1964年提出了“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口号。我的父亲,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渡过了自己的少年流金岁月。
父亲参加生产队劳动,大致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从父亲的口述中知道,体会最多的就是缺吃少穿。
那时候村上有山庄,所谓山庄就是远耕队。村子的远耕队山庄位置,大致在过了西庙头林场向南方向的红花沟。当时父亲也就十七八岁,他同村上同族的六老爷振振,经常给村上常驻山庄,耕作务农放牧牲口。

当时的农村,农民的生活非常艰辛。虽然说当时的国库、县库、村库都有储备粮食,可是为了备战备荒,全国上下众志成城,万众一心,都在省吃俭用的备战备荒。
据父亲说,三年困难时期,村上每个成人每年供应十五斤高粱。当时社会,大多数家庭人口众多,弟兄们一起居家过日子。父亲弟兄五个,家里十八口人一起过日子,一家人生活非常拮据。为了度日,二伯在油坊买来油渣,油渣用水泡开,用淋醋的瓦缸把油渣水淋掉,然后油渣合着高粱面烙饼子吃。不吃饿的慌,吃吧,苦的难以下咽。
路遥先生《平凡的世界》中,田福军作为县政府官员,一方的父母官他一直说,他的理想就是“把农民手中的黑面馍换成白面馍”或许,父亲所说到的油渣烙
饼就是田福军眼中的提到的黑面馍馍吧。
父亲说,那年春天在红花沟,油渣烙饼吃了整整一个春天。食堂化时代,村上给社员分粮食,竟然分的是豆渣。父亲说:“春天吃榆树皮、吃苜蓿,吃洋槐花、吃米蒿、吃苦苦菜、吃荠荠菜、吃水芹菜都算不了什么,当时的野菜虽然吃的人皮肤发绿,但是口中没有油渣那么苦。”

草活了春山绿了,为了解决肚子饥饿问题,地里种的油菜根,各个村几乎都挖出来煮熟吃了。粮食年年跟不上,春荒成了困惑村子最大的问题。黑豆面吃了,屙屎的颜色都是黑色,人屙的粪便狗都不正眼看一眼。
那时候的南原人,关山河滩担萝卜;杨家台担梨担枣;拜家河邵柴担油渣;朱家湾担桃,甘肃邵柴背青盐贩猪,南原百姓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啥事情都干了,啥苦都吃过了……
春天红花沟的油菜根吃完了,终于看见地里的麦子黄了。偷着割大王村上几捆麦子,准备磨面吃,又被邻家从甘肃逃荒来的老李家媳妇偷走了一半,邻家也是孩子饿的慌,等着米下锅,所以偷了就让孩子们吃去吧,大人总被孩子们挨饿能挨一点。
偷邻村麦子一次,总算把吃油渣豆渣饼的历史结过去了,自家村子的大麦黄了,远耕队的队友们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父亲和村子里的长辈们才走到了今天。
二十岁左右的农民父亲,流金岁月的大美时光,美好的青春年华,就这样在和饥饿作斗争中渡过。
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工程开始,白天挖送土方定量的,然而伙食和吃饭却没有保证。黑灯瞎火地上工地,干到晚上月亮爬上树梢,父亲肚子饿的咕咕叫,随便在工友们跟前就说一句:”哎,就得一个糜子面窝窝头,甜甜的让我吃吃,解决下饿的问题。此话不凑巧被村上的积极分子听见打了小报告,晚上父亲为此上了批斗会。

到了晚上回家,那时候没有磨面机,吃完饭的父亲,和母亲抱着木棍又开始推磨子,推磨子到两三点才开始休息。
吃不好,睡不香,苦力大的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农民,他们都是我们的父亲母亲。他们受尽了苦痛,到了今天,他们百病缠身,他们已经成了这个时代的老人。
汉・司马迁《史记・孝文本纪》汉文帝说:”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如今春天,从关中道到渭北高原,看见遍野荒芜的庄稼地,不知道读者的你,会有什么想法?
父亲的一生,他生在大地,奉献给土地,他生是土地的儿子,他将来去也是土地的灵魂。
我说:“父亲你们很伟大,很有能耐。”而我的父亲却说:“天下最无能者,莫过于农民,我是一个无能的人,不是我们伟大,而是党和政府,给了我们这一代人,一个新的创造奇迹的伟大时代。”
父亲话,令我一直深思……

2021年3月18日于紫境城

作者简介:
李自立,昵称:侍郎神韵、文昌侍郎,祖籍陕西彬县,1967年出生。1987年毕业于彬县中学,中交一公局六公司试验检测员。
爱好秦腔、书法、散文、诗词。
作品刊发纸媒和各种载体。
格言:自立,自信,自強,自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