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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产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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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安江,安徽怀宁人,爱思想甚于爱文学。早年写诗,中年倾心思想文化研究。曾在新华社深圳支社书刊编辑部做过六年记者和责任编辑。诗歌作品见《诗刊》《作家天地》《π°诗刊》《长江诗歌》等纸媒体和若干网络诗歌平台。多首作品获中国诗歌网“中国好诗”。

▎我的阐释
我没有父亲也不为人父亲
我没有母亲也不为人母亲
不要问我的性别我是不确定的甚至也没有意义
我不是朋友的朋友我也决然不是我
这桌上的杯盘、书籍、纸和笔都不归我所有
(它们日夜与我相依不知因为哪一世情谊)
远方离我很近却又是些渺茫的东西
眼前离我很远却又是些实在的东西
我无主无佣独立又不独立是谁
在这时间的暗河上奔突如一颗失去旋律的音符
这音符就是我吗以嘶哑的声音飘向天空飘在无边无际
我不知道身边有些什么
更无从预料什么会在身边发生
或许我落魄高寒一如同命者孤寂之心
呵谁为我我为谁欲给夜行者以方位的昭示
谁为我我为谁欲给昼行者恬淡的记忆
罪孽!
这不知道何为之我无法超脱莫名其妙
使一切无比美丽而又悲怆凄迷的向往呵
洞穿一条幽巷
▎刀 锋
一把好刃,削铁如泥
并非只在传说中的江湖游走
你常常有意避开它
却又不小心碰到了它
蛇信子一样的火焰,无孔不入
这潜伏着的隐喻、谶语与轮回
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偷窥
它从哪里来?从何时来?
它嘴里吐出的闪烁不定的火焰
反复制造惊心动魄的故事和恐慌
据说这世上很少有人幸免于难
你果真没有碰到过它么?
它在你骨头缝里游走的感觉
你真的一点也不曾体验过么?

▎山 洞
这么漫长的痛
似乎比光年还要久远
不敢去想象它有多深
看样子足以钻进一头巨兽
若是长在某个人身上
会不会和山体一样被蒺藜覆盖
发现它纯属偶然。当我离开
背后忽然传来风声
瞬间,我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古渡口
已经罕有人迹了
除了风声、鸟鸣
和被它们唤醒的荒滩野草
历史的影像还在
某年从船上失足落水的那个人
还在漩涡里挣扎着喊救命
白天喊,夜里也喊
月色是一块抹布
始终抹不平河水的湍急

▎古炮台
空留一副锈迹斑斑的骨架
向天倾诉着什么
云无心解读,飘走了
雨打湿它,嫌它碍事
只有前来观瞻的人
喜欢细细盘问
问它是哪一年建的
为什么而建
过后,他们又把这一切
置之脑后。剩下它
继续孤零零地
架在那里
等待和它有缘的那个人
前来破译
▎未知的真相
小时候,我喜欢观察大人们说话
看他们说话时,肌肉如何抖动
上下嘴唇如何互相拍击
他们每动作一下,我都觉得很荒谬
——整个世界都很荒谬
后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从他们嘴里所发出的声音
是那么空洞。为了避开人群
我把自己关进黑夜,独自倾听自己
的呼吸和心跳,越听越觉得
自己,同样是一个荒谬的存在
这呼吸和心跳,它们从哪里来?
是什么通过我,发出这不可思议的声音?

▎镜 子
杀人的器械往往不能够
给人带来痛
屠刀从举起到落下
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
痛是一条迷失的河流
偏偏绕过了近在的豁口
痛也是一块盐碱地
把自酿的秋霜当成了洗盐的水
这些都不算什么
更深的痛是——
镜子默默摄入这一切
却无法从它光滑的镜面里
伸出一双上帝的手
▎岸上之鱼
唯一没有烤干的是水之渴意
而水之渴意已化为两只
黯淡的瞳孔
纵然那水里有网
纵然那水里有巨鲸
我甘愿划一条绿波
展示舞姿
烤干我的不是沙滩
更不是太阳

▎一张白纸
涂抹它,等于蹂躏它
蹂躏它,等于完成它
完成它,等于成就它
成就它,等于扼杀它
想想自己,当初何尝不是一张这样
的白纸,是谁用我所不知道的颜料
不断地涂抹我、蹂躏我、完成我
成就我,最终又扼杀了我?
我,还能回得去吗?或者由我自己
重新把自己涂抹回去?
▎敲钟人
钟敲到十一遍。最后一遍停摆了
黑鸽子,你见过黑鸽子吗?
那么多的黑鸽子,染黑了天空
卡西莫多的天空从未亮过
敲钟的人敲不醒黑夜
越敲,引来的黑鸽子越多
黑夜从此比原来更黑
只有卡西莫多参差不齐
的牙齿是白的,像裂开的墓碑
上面没有任何碑文
被世间一切丑陋加诸于身的人
仅有的白,也是遭诅咒的
关不住风声。在法兰西茫茫
的夜色中,卡西莫多发出
——忠厚而难听的声音
那声音从他的胸腔和喉管里
爆发出来,又被黑鸽子
扑回去。奄奄一息的大钟
再怎么用力,也无法发出第十二声
▎乌 江
一把剑倾斜成水的形状
是凝固的飞瀑
是定格的流响
从手心里攥出来的汗
全是盐的滋味
有晶体缓缓析出
剑在暗中闪出星辉
那时风滑过剑脊
水声滚做一团
剑上有旋涡
剑下有尚未落地的人头
美人在一边
马栓在另一边
缺了边的月亮
在天空弯成一把如水的刀
与剑的气息遥相呼应
空气凝滞了
剑上水的旋涡仍在持续

▎长 江
把长江比作动脉太庸俗了
把长江比作龙太高调了
把长江比作母亲太煽情了
要我说啊,长江它就是一条江
它不受任何人支配
也不为任何人高歌
它有它自身的源头和流向
逃亡的人看见长江会滋生绝望
干渴的人看见长江会一头扎进它的怀里
我是浪迹天涯的人
只是在梦中才看见长江
我也曾为它流泪
那仅仅是因为,在广袤的中原大地
唯有它,最像我孤寂的灵魂,日夜流淌
▎白城墓地
高楼在拥挤
他们也在拥挤
白天,守着各自的寸土
贴碑而立
你不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
不期照面,面面相觑
夜晚,是自由活动的时候
一只只流萤,从青石缝里
一撮撮凝固的磷火里,飞出
陌生人的大会,没有人发言
闪来闪去,仅混个模模糊糊的脸熟
▎好声音
飞鸟是天空最好的歌唱家
和朗读者。当它们发声
群山立刻肃然起敬。这人世无从
发出的声音,比林中的响箭
更飘逸,比远古的溪涧更清冽
渗透天上地下,万物的皮肤和心脏
一声声锐利的长鸣划破天籁
无须刀锋,肉体自动切开
蓝色海水无边蔓延,游鱼伏浪
天高地迥。远方的草原上晴空万里
牧羊人手中的鞭子停止了挥动
一片白云惊愕,另一片成群的白云
在山坡忘记吃草。而我的肉身
已提前腐烂,只剩下一丝绵远的
感知的气息,在这浑浊的尘世之上
随飞鸟的声音,一波一波起伏

▎台风日记事
鬼魅之手横扫一切
飘落眼前的,并非都是枯枝败叶
一朵花的伤逝和一棵树的倒下
都难以唤醒一块石头的沉痛
谁说死亡不是瞬间的事情
只是有些死亡
来得太快、太猛烈了一些
击中了记忆中的好多痛处
▎胃
能吞下钉子的人
也能吞下天空
感谢命运
让我领悟到这一层
自从离开故乡
我吞下过苦,吞下过屈辱
吞下过冷嘲热讽
也吞下过
比钉子还要坚硬、尖锐的铁
这锻炼了我的胃
使我能够像长江一样
消化一切
而不会被一切消化
▎击穿苹果
当隐秘的欲望被发泄或被满足
是否意味着暴力和非暴力
正完成一次合谋?
我始终无法理解上帝的意图
或许苹果早就在那里等着
在受到致命一击之前
温柔早已溃不成军

▎风
江湖上有风,空穴里有风,天堂有风
地狱也有风。风吹到哪里
哪里就掀起波澜:一些秘密瞬间被风打开
一些则被隐藏,等待下一场风吹
被打开和隐藏的秘密:一些有人在意
一些没人在意。那些在意的人
又掀起一阵风,对前一阵风
予以明确的打击、报复或倾覆
风吹着风。每一次风起于青萍之末
都会有新的变化产生
有人窃喜,有人胆战心惊——
他们或乐于观风,或跟着兴风作浪
锋利的刀刃,藏在风中。没有一场风
是无厘头的疯与风蚀。风继续吹
万物终将归于虚无。虚无里也有风
但其中没有任何秘密隐藏,或需要被风打开
▎流 水
接近流水,心就软了
忘记了人间的硬心肠
原谅了一生所遭遇的刀子
但是流水,何尝不是另一种刀子
它,轻轻划过褶皱的肌肤
触及了很多经年的骨头
正是这些骨头,一直对抗着刀子
使我能够,有机会汇合眼前的流水
想象这流水,是美丽的软刀子
越划越舒服——就像情人的指尖
轻轻滑过我曾经受伤的骨头

▎水
水的渗透是最坚强的渗透
再远的海,水也能把它找到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
水正从我们身边经过
草叶露珠戈壁荒滩
云里雾里火星月亮石头
生铁以及眼睛里的水
都有它们各自的来路去路
没有一滴水会迷失方向
道尽途穷,水帮我们找到故乡
▎秋 水
带我去远方吧!经过,但不停留
穿越最深沉的黑夜
刀刃薄到透明
时间虚无,不加害苍生
喂养金属的亮度,麦子的芒
看见秋水的反光
若飞鸟死于天空
我必死在追赶你的途中

80年代的中国,摄影师Yann Layma
351807691@qq.com
微信:Banbo1984 瓶盖猫 (诗人琉璃姬)
【小酒馆诗人】
平易 自由 兼爱 公义 真性情 容错 体温 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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