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 的 忘 年 交 大 哥
文/山佳
今年的除夕夜,我手捧着一枚军功章热泪盈眶,这枚军功章是我的忘年交老大哥的遗物。朦胧的泪水难以挡住我的无限思念。
2018年大年初一早晨,我首先想到了我的大哥,于是拿起手机。
“大哥,春节快乐!”我高兴地问候。
“好!好!弟妹及全家人都好吧?”传来了大哥的问候。凭我的直觉发现大哥的问候语气底气不足。
我回答“好!”的同时,对他不无惦记,于是下楼骑上自行车,向城东郊那所小院疾驰。我来到小院,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我猜中了,只见大哥正在蒙头大睡。
“大哥,你怎么了?”我急忙问。
“我没什么!大年初一你来干什么?”大哥掀开被头。
我急了,大声喊道:“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
“你呀急什么?我是前天处理积存的货,出了一身汗。只是感冒而已。没什么!”大哥慢条斯理地说。
“你说的轻松。当初你是怎么给小弟说的,我是你唯一的兄弟,有事给我说,可如今······”我急得抽泣起来,趴在了大哥的身边。
大哥欠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啦!怎么像个孩子似的。大哥错了好吗!”
我握住大哥的手,用力地摇晃着:“大哥,你让小弟怎么说你好呢?”
“那就不说了,我的好兄弟!”两双大手握在了一起。

我说的大哥,是我的一个忘年交朋友,他的传奇一生只给我一人说过,不准我对外说与写。这是我们二人的约定。我曾答应他,可如今随着年龄的增大,一个耄耋老人,一个花甲之人,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是想写出来,不然我的心情备受煎熬。有一点请求大哥谅解,我所写的只是化名而已。
我说的大哥名叫王大江,80多岁,中等身材,稍长一点的国字脸庞,一双深邃且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透露着慈祥与刚毅,沟壑的皱纹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他是一个拾荒者,在他的背后,用大海一样的胸怀,大爱无疆的词语难以形容他的伟大,用我掘笨的笔难以写全他点点滴滴、无以计数的奉献故事。
记得我与老王相见还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次相遇的尴尬让我至今难忘。那是一个深秋的凌晨,我去垃圾站扔垃圾,看到一位身着朴素的老人在捡垃圾,同时发现老人身体有些瑟瑟发抖。
我不禁问道:“大叔,这么早就来了?”
“哎。”老人没有抬头。
“大叔,您穿这么单薄冷吗?”我继续问。
“哦!”他答应的同时,猛地抬头:“没什么,不冷。”
我发现是一位60多岁的老人,慈祥和善的脸庞上一对充满温情的眼睛,我有一种冲动,觉得有一种愿意与老人亲近的感觉。于是我脱下外衣,“大叔,您穿上我的外衣,别冻着。”
老人一愣,眼神有些不和善地说:“你干什么?我家中有衣服。”
“不要就不要,你凶什么?”我生气的扭头走了。
我回到家,心中很不平静,老人的身影总在我的眼前晃动。出于职业习惯,我发现他的形象和言行有些特殊,感觉他身上“有点什么”,但我也说不清楚,还是有一种愿意与他接触的感觉。

于是,我每天注意观察垃圾回收站,发现老人每天基本上固定时间来,回收的东西分门别类,甚是仔细。有时还自言自语:“这东西扔了多可惜啊!”
我每天在他来之前,把家中的垃圾和一些“无用的东西”放到垃圾回收点,持续了约有一个月的时间。 有一次,我内急去了趟厕所,出来时看到老人堵在厕所门口。我猛一抬头,吓了一跳,我脱口而出:“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什么时间来,你不是都知道吗?”他反问我。
“什么?我知道您什么时间来?”我有些惊讶。
“不是吗?我谢谢你啊!不过,我现在提醒你,生活垃圾往这儿扔,其他有用的东西可以送到捐赠箱或者养老院都可以。”老人平和地说。
“这······”我有些语无伦次,这老头怎么懂得这么多啊?
“好好!谢谢您的提醒!”我晕晕乎乎的走了。
我好久回味着老人的形象与他说话的内容,证明我原来的猜测是正确的。老人的亲和力和身上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着我,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接近老人,解开我心中的谜团。
在一个早春的早晨,我提前来到垃圾回收站,只见老人骑着三轮车过来。
我赶紧迎上去,“大叔您来了?”
“哦,来了!”老人不冷不热。
“大叔,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如若您不介意,我想问您几个问题好吗?”我有些紧张。
“这······”老人若有所思,“好啊!问吧。”
“您家住哪儿?今年多大岁数了?”我赶紧问。
“打住。你查户口啊?”老人连忙摆手。
“大叔,您不要误会!我只是感觉与您亲近才这样问的。”我赶紧解释。
“若如此,我们谈谈也好!”老人脸上似乎有些笑意。
“大叔,那上午去我家吧?”
“不!下午你去县城东郊文化路与工业路交叉路口东一百米路南小院我那儿。”
“好的,一言为定。”我非常高兴的答应。

下午下班后,我按照老人说的位置骑车赶到,发现是有两间北屋的小院,院内收集的物品摆放有序,室内灯光有些昏暗,我直接推门而入。只见屋内物品简陋却很齐整,窗明几净,老人正坐在桌前喝茶,见到我来他赶紧起身,“稀客啊!快坐。”他满脸的皱纹好似被春风吹平了。
我第一次看到老人如此高兴。老人给我倒了一杯茶水,他用眼睛看着我说道:“十多年了,你是我邀请到的第一位客人。”
“是吗?”我很惊讶!于是我问:“你为什么要邀请我啊?”
“也许是缘分吧!自从第一次见面,你要给我外衣穿开始,我就有一种和你有缘的感觉。由于对你不了解,所以没有冒昧的和你交流。”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我看着他,“大叔,我第一次见到您,我就觉得您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您应该是一位有故事的人吧!”
“不要这样称呼,这样会让人觉得生份,我看咱俩很有缘,咱就兄弟们相称吧!老弟!”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相当高的温度。
“好!大哥!”我握住了他的手,两双大手握在了一起。
“我知道老弟有问题问我。既然是兄弟我就如实回答。但有一点你必须记住,我给你说的只能记在心里,不准对任何人讲好吗?”他看着我认真地说。
“好的。我记住了。”我点头。
“大哥,我的直觉你应该有不寻常的人生经历是吗?”我问大哥。

刚才还还晴天的大哥的脸立刻阴了下来。他给我们两人各斟了一杯水,开始了他的述说:1947年,他抱着解放全国的志向,毅然撇下怀有身孕的爱人参军,跟随刘邓大军南下,挺近大别山,在解放战争中他一直到海南岛。其中吃的苦一言难尽,但他没有任何怨言。
1950年美帝悍然发动了侵略朝鲜战争,战火燃烧到鸭绿江,中国人民志愿军开始了伟大的艰苦卓绝的抗美援朝战争。大哥随部队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隆冬腊月,大雪纷飞,零下38度的气温,积雪有齐腰深。滴水成冰啊!呼出来的气立即结冰,水壶里的水同样结冰,没有水喝,渴了就往嘴里塞把雪,饿了就吃压缩饼干。为躲避敌人的空袭,我们白天休息,夜晚行军,走一阵歇一阵,休息的时候人得活动着,不然双脚就冻得粘在地上了。”
“当时卫生条件极差,医疗设备落后,药品也十分紧缺,冻伤的脚无法得到妥善医治,再加上恶劣的气候,就落下了后遗症。”说到这里,大哥提起裤腿,露出自己受伤的脚裸。
“那时水很稀缺。水源被敌人封锁了,一次我们去了3个人只回来了1人,带回一汽油桶水。那是用战友的命换来的啊!这几十斤水取回来后主要用来做饭,剩下的一点水供战友们洗脸,一般情况下一周才有一次。根本无法洗澡和换洗衣服。”大哥说话声音沉重,眼含泪滴。
“1953年1月的一天,部队出发前往上甘岭。当时十五军在上甘岭打了四十多天,赢得了胜利,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们就是上去接替他们,继续守备上甘岭。”大哥和战友知道战争的残酷性,他们立下誓言:誓死保卫阵地,绝不让美帝前进一步。大哥忽然瞪大眼睛,好似要喷出熊熊烈火:“上去的时候我们就做好了埋在山上准备,不打算回来了!”
“有一次,我们正在修筑工事,敌人的炮弹落下来,我连忙倒在一边,炸飞的土满满地盖了我一身,战友王大坤躲闪不及被炸伤,腿被炸断了,我们简单给他包扎一下,我和战友用担架抬他回营地。我把担架绳套在脖子上,用双手拽着树往山上爬。”说着,大哥伸出双手还原当时拽树的动作,那惊险的一幕就像发生在昨天。因为大哥表现突出,被授予三等功勋章。
我问:“在战场上时你想家吗?”
“打起仗来没时间想家,而一旦消停时,怎么会不想家呢?当时就想战争赶快结束吧!我要回祖国、回家。终于坚持到仗打完了,我才随部队回国,回来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第一件事就想着回家。”
大哥回家后,才知道家中发生的变故。
大哥走后,爱人刘珍生了个男孩,取名王大小。后来赶上当地发生自然灾害,庄稼颗粒无收。为了保命,大哥的父母让刘珍带孩子闯关东去,同时在东北寻找大哥。走后一直没有音讯。
大哥的父母因思念子孙并贫困交加身亡。大哥得知刘珍带孩子去东北后,他立刻返回东北寻找妻儿。人海茫茫,何处去寻找啊!查找半年后,一个人回到了老家。他深藏功与名,当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农民,开始了单身生活。好心的大爷大娘劝大哥再娶,可大哥心里一直想着刘珍和没有谋面的儿子。在老家期间,乡亲们向大哥问到参军后的经历,大哥总是秘而不谈,让人们对他的部队生活产生了诸多疑问,难道他在部队有什么过错,所以不愿提及?但看到他在家生活的言行,他是一个朴实而铮铮铁骨的汉子,于是人们打消了疑问,但却成了一个无人解答的谜。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改革开放后,山村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大哥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农活对他来说压力很大。一次偶然去县城的机会,他发现了在县城拾荒这个行业,他不愿让乡亲们看到自己在家狼狈的样子,于是痛苦地离开了小山村,来到县城成为一名拾荒者。
拾荒既美化了环境,收入也是可观的。可大哥艰苦朴素的传统没有丢,他从不枉话一分钱,积攒的钱都以无名的身份支援了贫困山区的孩子。
我们认识二十多年来,私下交往甚重,可谓无话不谈。
当我问及“为什么不向民政部门提些要求呢?”
大哥憨厚地“嘿嘿”一笑:“我好意思提要求吗?我的战友都牺牲在了朝鲜战场,我有幸回来了。我和他们相比,是幸运的,起码捡回了一条命。我有何面目向政府开口呢?”我未置可否。
大哥嘱咐我:无论如何不要对任何人谈及他的过往,也不要谈我与他的关系。自从我和大哥长谈后,我经常去大哥那里,有时谈的兴起小酌二两,晚上就住在那里,以至于我经常在外居住,爱人曾怀疑我在外“有问题”。
大哥的述说解开了我心中的谜团,我的心情异常沉重。多么好的一位老人啊!他处处为政府、为别人着想,唯独不考虑他自己。
我忽然发觉大哥有些异常,提出送他去医院,他坚持不去。他拉住我的手说:“兄弟,我一直没有给你说,我的病情我知道,看来我这一辈子就要结束了。”
“什么?你有重大疾病?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急了。
大哥拍了拍我的手:“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怕什么?现在我很知足。回想起来,我这一辈子有遗憾,更多的还是幸福。遗憾的是没有在爹娘面前尽孝,没有找到妻儿。”大哥落泪了。稍微一停顿继续说:“感到幸福的是我的热血洒在了朝鲜战场却没有牺牲。比起牺牲的战友我多么幸运啊!这些年我的生活虽然单调贫困,但精神上还算富有。我没有向政府伸手,凭自己的微薄之力为社会做点贡献。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说:“大哥,你的传奇一生我可以写一部小说吗?”
大哥摇了摇手:“不要这样说,比我更为传奇的人大有人在。人走了,一缕青烟,一捧黄土而已。功名利禄算得了什么?”
我频频点头。
大哥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让我打开,里面有一枚我从未见过的军功章。他指着军功章:“兄弟,这是我对你保守的第二个秘密。其它的十几枚军功章都在老家山洪爆发时冲走了,这一枚是我随身携带的,每当我看到它就浑身充满了力量,任何艰难困苦都奈何不了我。”他停顿了一会,似乎在思索什么,忽然他眼睛陡然一亮:“我在参军时曾经对你嫂子说过,为了保卫祖国,人们过上好日子,我要努力争取立功后回来见她。可如今······,看来我是见不到她娘俩了,以后假若你能见到她娘俩就转交给她们,对她们说:我时刻想着她们,我对不起她们!”
“好的。大哥你放心吧!现在通讯发达,政府作为,我想会寻找到嫂子和孩子的。”我用力握着大哥的手。忽然大哥的头一歪······我放声大哭。
我后悔啊!平时什么都听大哥的,今天为什么不坚持自己的意见,把他送往医院呢?假如送往医院,也许是另外一个结果。我痛心疾首,用力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如今我捧的沉甸甸的军功章,它承载着国家的荣誉,家庭的嘱托,大哥的一腔热血,并保存着对妻儿思念的温度。我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大哥的妻儿,把这块军功章交到他们的手里,并把军功章背后的故事告知他们,并传扬下去。
2021.02.23

【作者简介】
崔同禹,笔名山佳,男,山东省东阿县人,退休警官,文学爱好者。在报刊及网络平台发表作品130余篇。
【热评精选】
山佳老师《我的忘年交大哥》,给我们讲述的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
文中的大哥,是一位深藏功名几十年的老英雄。“1947年,他抱着解放全国的志向,毅然撇下怀有身孕的爱人参军,跟随刘邓大军南下,挺进大别山……”从解放战争,打到海南岛,又跨过鸭绿江,参加了艰苦卓绝的抗美援朝战争。残酷的上甘岭战役负过伤,一次次从生死线逃过。就是这位战功赫赫的老英雄,回国后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晚年成了一个孤寡老人,成为隐姓埋名的拾荒者。临终嘱咐“无论如何不要对任何人谈及他的过往”。老英雄用自己的朴实纯粹,淡泊名利书写了精彩人生。大音希声。唯有最坚定的信仰,最质朴的情怀才能象“大哥”和“共和国勋章”获得者张富清等老英雄那样,称得上共和国最可爱的人。他们甘入苦海,以身许党,用实际行动践行一生奉献的真正内涵。同时,他们的精神更能唤起全国人民,万众一心奋斗新时代的强大力量。
山佳老师满怀对老英雄的深情大爱,用笔记录下这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文章的思想性和艺术性达到了完美结合,老英雄的形象巍然高大,矗立在读者心中。为山佳老师点赞!(点评:牛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