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邹洪达 , 生于 1954年,四川人,本科毕业,1971年6月在云南孟定农场(原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七团)副指导员。八年后返城在成飞工作,退休后在成都东科信航空自控设备公司工作。喜欢读书写字,酷爱文学和旅游!

《云南兵团知青轶事》连载(十)
作者|邹洪达(四川)

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人生最清晰的脚印,一定来自于最泥泞的道路里。
—— 张淞
说起我的支边生活,我不得不提一个人,一个在我的知青岁月记忆里忘不掉的人,一个让我从内心里钦佩的人,一个值得我们成飞子弟校支边青年骄傲的人——李大禹(化名)。
笼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灰蓝色的丝外衣,或是穿一件打了很多补丁的蓝色劳动布的旧工作服,脚下总穿着那双露着窟窿的黑色破胶鞋,黑里透红的脸庞上闪动着一双发亮的眼睛,还常常挂着鼻涕的李大禹,似乎永久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难以在记忆中消失。
他比我大一岁,高一个年级。上初中时,我通过他的同学,我的邻居认识了他。他很壮实,话不多,他很爱锻炼身体。他约我晨练,他家住三街坊,离我家至少有三公里,他天还没亮就跑到三平房来叫我去跑步,我跑了两天就坚持不了了,他却一直坚持着。那时,有些人不太愿意搭理他这个衣冠不咋地的人。但他班上的葛同学、李同学、何同学和他处得不错,我们几个经常在一起打篮球。
李大禹的家境本来很不错。他父亲是个工程师,每月工资有80多元,他母亲是个妇产科护士,每月有60多元的工资,这在那些年,是很不低的了。可是在他小妹妹两岁时,他母亲就因医疗事故去世了。他兄弟姊妹七个,他排行老三。他的大哥在读书,他二哥去老家下乡插队,他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他母亲一走,家庭收入急剧下降,就全靠他父亲每月那80多元工资来养活一家八口人了,平均每人仅十来元钱。家境可想而知了。他家住在青岛式房子的一楼,我曾经去过,家里除了几张床和桌子板凳,就看不见什么东西了。可以说,他家是很穷,很苦的。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妈不在了,爹又忙于工作,哥哥又不在家,弟弟妹妹很小,生活的重担都落在了李大禹肩上。他在家中既当妈,又当兄。全家人的吃、喝、拉、撒、睡,买菜、煮饭、洗衣服,油、盐、柴、米、酱、醋,照料年幼的弟弟妹妹,样样都要他操心。还要算计怎样用父亲那微薄的几十元钱维持家人的生计等等,这些繁重琐碎的都事都落在了他身上,他成了家庭的支撑和依靠。那时的我们,都才十六来岁,正是贪玩好耍的时候,本该无忧无虑地,轻松快乐地生长,可他承担了那么多和他年纪极不相配的事情。我记得,有时大家在一起玩得正高兴,他却要回家去煮饭。现在想来,生活的艰辛,李大禹是最有感知的,也正是那段经历,磨练出了李大禹的吃大苦,耐大劳,实实在在的品质性格和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

1971年,我们同去云南兵团后,李大禹和他班的同学,我们一起玩的好朋友葛大汉、何x、李xx,分在七团三营二连,我分到电站一连,我们之间隔着一座种满了橡胶树的山包,我常到他们连队去玩。他在连队里当事务员,干些诸如:砍猪草,砍柴、拉米、帮厨之类的活。1972年8月1日建军节那天,全团放假,大家都到团部去看露天电影。电影还没有演完,天上突然乌云密布,老天阴森得可怕,一阵阵的狂风夹裹着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下了来。碗口粗的橡胶树在风中不停地摇晃,拼命地挣扎,却难逃恶运。大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当人们走出家门时,被眼前的一幕幕所惊呆了:胶林里一片狼藉,大片大片的橡胶树被拦腰刮断,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橡胶树和残枝败叶。看到前辈们多年辛勤栽培的橡胶树被毁成这样,大家无不痛心疾首。无奈的人们只好将胶林里刮倒下的橡胶树拖回连队当柴烧。劈柴的事落在了李大禹身上。那段时间,我几乎每次去他连队,都看见他一个人在伙房边的坡上,埋着头,挥着斧头劈柴。他就这样整整劈了大半年,劈下的柴堆的象小山一样高,让人惊叹。他是付出了怎样的体力和心血啊。有时,我见他牵着牛车回连队,车上装的是满满的才捞起来的猪草水葫芦,李大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泥水还在往身下滴淌着。每次看到他那样子,都有些不忍,心想李大禹干这些活,太苦了,能不能受得了啊?那时知青下乡、到兵团接受再教育,要过三关:劳动关、生活关、恋爱关。劳动成了衡量一个知青进步与落后的最重要的尺度。而热带雨林气候下的超负荷的重体力劳动,让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感到难以承受。有的知青咬着牙,埋头苦干,老老实实地 “掌笨”(四川话,有两个意思:一为干粗活重活,二为做傻事)最终闯过来了劳动关。也有不少知青偷奸耍滑,动不动就泡病号,或在干活中,时不时抽根烟、上个厕所、喝碗水等办法偷懒。还有的人,挖地时来个猫盖屎(四川话:不用力深挖,象猫刨土盖屎那样,轻轻地挖出浅浅的一层土掩盖)。更有甚者,通过贿赂(包括性贿赂)、服药自残、制造假病等手段离开孟定。李大禹就属于前一种“笨人”。李大禹不仅干活好,还对人友善、谦恭,人缘极好。李大禹还在每天繁劳后,和连队的一个外号叫“麻风”的成都知青,互相切磋,自学木工技术,后来他俩都成了木工的一把好手。他上大学时,将他自己做的那张黄心楠木床送给了我,使我终于有了张木床。那张床,非常结实耐用,是我唯一的家具。被我视为心爱之物。我先后调动了几个连队,都带着它,直到我几年后离开云南。
他的一举一动,都给连里人留下了深刻的好印象。他连队那个少数民族现役军人连长,更是对他颇为喜欢。当推荐工农兵上大学的政策下来后,连队首先就想到了他这个踏踏实实,埋头苦干的李大禹。他就作为连队第一人选进了推荐的名单。经过大家一票一票的推荐、领导研究、层层审批,他最终被顺利地推荐上大学,填报志愿时,他填上了云南农业大学。他本想着进了农大,学点农业知识,以后回来可以更好的为边疆的建设服务,谁知道,有人给他的命运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师里军务处的领导看了汇总上来的推荐表,对这个把志愿填成了农大的李大禹感了兴趣。那时候,许多人填报的志愿都是北大、清华,同济……,大家伙做梦都想着跳出孟定坝,可他为什么却选了农大呢?谁都知道上农大,就意味着要重回孟定坝务农的啊 。大概是军务处的人想:这小伙真实在,愿意献身边疆建设,一定是个难得的好青年,对这样的好青年,就该送他去学好专业。让他去学医,做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吧。当即将他的志愿,改成了复旦大学原上海华山医学院。这样,李大禹就他去了上海,做了一个医学院的学生。学医并非易事,特别是对实际文化只有小学水平的大禹来说,实在是太难太难了。在学校里,大禹克服文化底子太薄的困难,分秒必争,如饥似渴地,心无旁骛地刻苦学习。他妹妹到上海旅行结婚去他那,他都顾不上接待,拿出些饭票,叫她们自己去食堂打饭吃。如果你以为李大禹只是个体力型的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终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学业。
大学毕业时,起初,学校准备把他分配到去西部山区的一个军工厂当厂医。他主动要求到西藏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最后,学校不但没有批准他去西藏,还把他留了校当医生。他留校后,他并没有止步。一边工作,一边继续刻苦学习,又考起了硕士研究生。后去了美国,做了访问学者,从事医学研究。可谁也想不到,这个当年被同学戏为“鼻涕都揩不干净”的男孩,成了如今文质彬彬,气质不凡的从事医学研究的留美学者,成了我们中的佼佼者!
学有所成,留洋了,定居美国了。但这一切,都没有改变李大禹那朴实、善良、吃苦耐劳、不断进取的优良品质。李大禹还是骨子里的李大禹。他在资助家人时,不忘告诫弟弟妹妹要自强自立;他在美国自己买地盖房,还自己动手修了半个篮球场;他和国内的战友、同学、校友、老师、农场的老工人等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谁要有个什么病难,他都热心地指导、帮助。有次,战友葛大汉病重,他正巧在成都,得知后,他立刻前去探望,并对治疗提出意见。没几天,他又约我去看葛大汉,我说请他去馆子吃个饭,他要我们一起去葛大汉家里吃个便饭。让我感到他待人很温馨,处世很得体。现在已退休了的李大禹,仍然激情满怀,过着丰富多彩的退休生活。我经常在文坛上,看到他写的诗歌和翻译的文学作品,他还是全民K歌的常客。他的老父亲如今已96岁了,还很硬朗。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李大禹示范影响下,他的儿子成了华尔街的证券交易人。他的大弟弟,考起了国内第一届电大,成了飞机特设工程师。他的小妹妹不仅做好本职工作,还心存善心,多年无私地帮助他人,成了“激情成飞人物”,是成飞人广为称颂的榜样。
有人认为李大禹是踩到狗屎了,运气好。可是,我们纵观李大禹的人生轨迹,是那么朴实,不难看出他是一步一步地奋斗过来的,没有任何投机取巧的成分。我们常常看见周围有些人,热衷于津津乐道地讥讽他同学、邻居、小伙伴过去的短处,不知道他想过没,谁不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呢?有几个同学、小伙伴的人生结局是一样的呢?我们评判一个人的品行,不能被自己固有的印象支配,这个世界真的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鸡窝里也可以飞出金凤凰。
最近,刘震云在北大毕业生典礼上有个精彩的讲演。他通过讲述他那做木匠的“笨”舅舅刘麻子,和他那当了一辈子长工的“笨”外祖母,与中国喜种柳树,国外喜种松树的事例,阐述了“我们民族最缺的就是笨人”,告诫北大毕业生们:种树就要种松树,做人就要做刘麻子。我觉得,李大禹不正是刘震云所说的那种我们民族最缺的不会偷奸耍滑的“笨人”吗。
(未完待续)

本期荐稿:中权(美国)
本期审核:王文(中国)
本期总编:静好(英国)

注:本期配图部分来自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