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儿时伙伴与界墙
文/赵靠党
01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故事中的小男孩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性格内向且柔弱文静,不喜与人争斗,是村里人眼中公认的好孩子!
他和小男孩是一个村子的,且是邻居,小男孩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是同宗兄弟(伯叔辈的),所以小男孩与他自然也是同宗同辈的兄弟。用农村人的话讲是“一家人”“家屋家”或“一门子人”。
只是小男孩比他小几个月,一个是“狗头”,一个是“鸡尾”,小男孩便称他为“小哥”。
过去农家人没有多少文化,给孩子起名时为了好养活,便猫呀狗呀地叫,小哥生在一个大家庭,他的母亲(小男孩叫大妈)前后共生了三个女儿,五个儿子(据说中途还幺折了三个),小哥则是八个孩子中最小的,母亲便以“小鱼儿”呼之,所以小男孩便亲切地叫他“小鱼哥”。过去农家人穷,这个“小鱼哥”出生时确如鱼儿般娇小、瘦弱,以至于长大后依然是瘦瘦的,眼睛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而且一脸“蚰蜒”,虽然如此,他的性格却和小男孩异常迥异—— 他活泼好动,聪明有加,常常把他哥哥以前看过的小人书收集起来,以此为要挟,让那些同龄的男孩都听从于他的指挥,谁要是不听他的话,谁就别想看到那些精彩的小人书
那时候没有电视,所以男孩们除了整日疯跑之外,小人书便成了孩子们的最爱。谁要是能有几本精彩的小人书,那骄傲的架势不亚于公社书记。伙伴们无不唯其马首是瞻,俯首帖耳!于是乎,身材矮小且瘦弱不堪的小鱼哥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大伙的“孩子王”。从此,大人们常常看见小鱼哥腰里别着一把自制的链条枪(一种用自行车链节制成且能将火柴作为子弹的玩具枪),或者手里拿着一把自制的木刀,雄赳赳气昂昂,领着一帮高矮胖瘦不等且头上戴着用柳条编织的伪装帽的同伴们,在麦场地的土壕里“枪战”,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子弹“嗖嗖”声(当然,总司令肯定非小鱼哥莫属),要么就是爬上生产队的麦草垛子,从高处往低处跳,享受掉在麦草窝里那种酣畅的飞跃感,要么就领着伙伴们翻过大队的烘干楼(过去农业社烘焙辣椒的房子)的土墙,在不烧烤的季节沿着土墙去掏椽缝中的鸟蛋(过去的鸟儿多,往往收获颇为丰富),然后找一个破洋瓷盆,盛点水,煮鸟蛋吃。当然也有悲催的时候。记得有一次,当小鱼哥把手伸进鸟窝,一把抓出的却是一条足有一米多长的花彩蛇,小鱼哥当时惊叫一声,将蛇甩出几米远,轱辘一下滚下土墙,撒腿就跑,全然不顾摔痛的腿和惊慌的“部下”,其他伙伴也“呼啦”一声作鸟兽散,待到跑出好几里远,惊魂未定的“司令”嘴唇早已吓成土灰色,腿抖如筛糠……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更出格的是常常见他领着他的“部下”,在下午放学后去挑衅邻村的同龄男孩,且嘴里高喊着“XX村,来一下”“XX村,来一下!”不久,两个村的男孩便砖头瓦片满天飞,你扔我,我扔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倒霉蛋受过伤,缠过绷带,直到现在,小男孩右眉上还有被瓦片划伤的缝合痕迹,几十年了还依稀可见。
当然,这帮小子疯狂之后(特别是出现伤员之后),总免不了回家被家长一顿胖揍,然时间不长,这种“游戏”总会再次上演。

02
小男孩和小鱼哥是邻居,小时候上学,不管是炎炎夏日,还是寒风凛冽的冬天,两人总是一同上学。不管谁起得早,一定会等候另一个出门,否则绝不会独自去学校。放学了,虽俩人不在同一个班,也要等着一同回家,形影不离!
学习上,小鱼哥虽然身材娇小,瘦如“小鱼”,却有一颗无比聪慧的大脑且数学学得特别好。小男孩虽生得高高大大,壮如小牛,然木纳呆滞,思维迟钝,学业上常常不及小鱼哥,甚至连平常的小游戏都很少赢过小鱼哥。小男孩虽勤奋好学,努力有加,但天资愚钝,初中毕业那一年,小鱼哥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南郊重点中学,而小男孩则以一般的成绩考入了一所普通高中。
这一切似乎早有定数,而对于小男孩来说思想上当时是难以接受的。他难以想象从小形影不离,吃饭、上学、甚至睡觉都在一起的小伙伴,仅仅因为一场考试就要把他们分开,从此再也不能朝夕相处,再也不能放学后一同玩玻璃球,一同打四角(一种用纸折叠成正方形的游戏),一同滚铁环,一同在漆黑的夜晚到很远的邻村去看“银幕下的狗熊”,再也不能在暑期的午后藏在玉米地里,伺机爬过一条没有水却长着一人高青草的小河,去偷农人的西瓜……
总之,小男孩思想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而且是长这么大第一次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感觉这次似乎有人拿走了自己生命中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于是,小男孩决定重读,发誓也要考进小鱼哥所在的那所学校,一定要和自己的小鱼哥重新在一起,神仙也不能移其志,那种意志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可是当小男孩到原来学校报名时,校方却告知他由于自己已经考上高中且档案已被校方提走而不能复读时,小男孩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小小年纪独自跑到离家十几里的桑镇中学去找邻居的姑婆(一个已经出嫁几十年的女老师),破天荒第一次用家里亲戚送的一斤白糖作为礼物,终于在桑镇中学办理了重读手续。
现在想来,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没有家人参与的情况下,完成这样一件复杂且带有贿赂性质的事情,那该有多大的勇气和毅力!
复读那年,由于离家太远,小男孩便吃住在离校三里远的舅舅家,那时农家人日子过得都紧巴巴,舅舅家凭空多了一个半大小伙子吃饭,小男孩的妗子便常常露出不满的神情,女人心海底针,心小的妗子常常不让小男孩吃饱饭,且晚上不允许小男孩用电灯做功课,而且要求每天下午必须早早回家,到田间地头拉粪、除草(甚至就在中考的先一天晚上还在麦场里打麦至天麻麻亮,以至于第二天第一节考试,小男孩不停地打盹!)所以,小男孩常常每天早晨四、五点就起床去学校,在教学楼底下那昏暗的灯光下读书,学习!夏天则还罢了,冬天小男孩常常冻得手足像面包一样,耳垂早已糜烂,小男孩却浑然不顾……
终于在努力了一年之后,小男孩仅以超过录取分数线五分的成绩,成功的考进了和自己小鱼哥一样的学校,可是自己也付出了体重只剩下八十多斤的惨重代价!
人的一生有诸多成功和失败,多少年后,步入不惑之年的小男孩始终认为,那一年是自己人生最成功的一年,也是最“悲壮”的一年,虽然自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小男孩至始至终认为,这一切物超所值。
从此,小男孩又能和自己的小鱼哥一起骑着自行车到遥远的新学校去上学,一起在周末迎着火红的晚霞,吹着和煦的晚风一同回家,他似乎非常享受这种亲密伙伴的生活,他多么希望这种生活永远继续下去,永远不要逝去!
岁月如歌,韶光易逝,小鱼哥很快迎来了毕业季,出人意料的是,一向优秀的小鱼哥当年却落榜而归。那年小男孩上高二,他没有参加过高考,体会不来落榜给他的小鱼哥带来的伤痛有多深,只是看着小鱼哥整日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那间漆黑的小屋,也不同自己出去玩耍,心里也莫名生出一种忧伤,常常在夜幕降临后,默默地尾随自己的小鱼哥,到经常玩耍的南岸地的机井旁,陪着自己的小鱼哥静静地坐至深夜,陪他一同感受蛙声的喧闹,一同聆听蟋蟀的低吟,一同数着那满天星斗,直到冰冷的露水浸湿了衣衫,直到小鱼哥的母亲那柔弱的呼叫声从村头传来……
毕竟小鱼哥从小就聪敏好学且基础扎实,终于在复读了一年之后,便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西北大学,而小男孩却因最后一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故错失了步入大学的机会,那场病整整持续了几年,以致于后来小男孩不得不回家务农。从此两个人天各一方,在不同的世界里各自娶妻生子,奔波忙碌。据说小鱼哥毕业后便在联想集团做销售代理,而小男孩则在离家不远的一座小县城做起了小生意。
虽然已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最初那几年,小男孩时不时还向他的小鱼哥电话询问生活学习情况,而他的小鱼哥似乎由于工作太忙,匆匆寒暄了几句后便挂了电话。久而久之,两人之间的联系就少了很多,起初一年就联系那么几次,到后来逢年过节也难得见上一面。小男孩从言语中能感觉到,他和小鱼哥已经没有了儿时的那般热情,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隔膜挡于二人之间,说之不清……!

03
但凡生活在农村的人都知道,农村人一辈子有两件大事,一就是盖房,二就是给孩子娶媳妇。而盖房则是大事中的大事,费钱自不必说,故有“娶媳妇盖房,花钱没王”之说。期中的酸甜苦辣,众生百态,人生百味都会在盖房中演绎得淋漓尽致,即便是再好的邻居,都会在盖房之后形同陌人,或心有芥蒂,这似乎是农家人永远也逃不出的魔咒。小男孩小时候曾无数次看见村里人为盖房相互争吵,甚至大打出手,也曾见自己的父亲为了给自己准备婚房和邻居的大伯闹矛盾以至于险些动手。
那时候小男孩刚出校门,纯洁得犹如一张白纸,对农村的人情世故一无所知,当他看见农家人为盖房子争吵不休时,从心里便生出无尽的厌恶,认为这便是贫穷、落后、愚昧的象征,更对农村盖房的诸多讲究不屑一顾。当他看到自己的父亲为了界墙和邻里大伯生气争吵时,甚至当着诸多乡亲的面数落自己的父亲不该惹大伯生气,从而影响自己和小鱼哥的关系。
可是造物往往是多么的弄人,小男孩做梦都想不到这种事多少年后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不是和别人,正是和自己从小形影不离且光着屁股一块长大的小鱼哥之间!
那时零九年夏天,已为人父的小男孩听人说小鱼哥发财了,给了自己哥哥一大笔钱,要把几辈人住的土屋换成时下最流行的漂亮小楼。那时农家人盖楼房虽说不是多么新奇的事,可是谁家能住上楼房,农家人那羡慕的眼神自不必说。要知道那可是多少生活在黄土地的农家人祖祖辈辈心中的梦想!
听说小鱼哥要盖楼,小男孩从心底替自己的小鱼哥高兴,而且当小鱼哥的家人正式告知自己要盖房时,小男孩更是给予了全力的支持,毕竟“一家盖房两家全”,由于是合墙(共用一面土墙),小男孩需要及时把自家这边的家具等等什物都要挪走。可是令小男孩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工匠把原来的土墙放到后,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自家后面厢房的山墙竟然和前面的大房很明显不在一条直线上,中间部分深深地凹进了自家这边,小男孩当时就傻眼了!在场的匠人也都面面相觑,盖了多少年房的匠人好多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时小男孩似乎明白了自己盖婚房时父亲和邻里大伯发生口角的原因。
怎么办?为了不影响邻里关系,情急之下,小男孩请来了村支部书记和村长,与小鱼哥家人共同商量问题的解决办法,村领导在勘察了现场之后给出了解决方案——为了将来两家都能够盖房,前后取中后拉一条直线,这样的处理结果便是:中间凹进部分自然而然便成了小男孩家的“领地”,在场的村民无不拍手称赞。可令小男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小鱼哥全家人同意村领导处理意见的第二天清晨,小鱼哥的家人又敲开了小男孩的家门,告诉小男孩他们全家人又不同意村上的处理结果了,因为这样得话,小男孩家就私占了他们家祖宗留下的家业,(后来小男孩从村民的口中才听说,村里有“能人”从中挑唆,才使小鱼哥家人连夜改了注意),于是,两邻里的矛盾陷入了僵局,而且矛盾在进一步激化中……
就在小男孩和邻居闹得不可开交时的一天中午,小男孩的门前忽然停了一辆灰色的商务面包车。时值夏天,刺眼的阳光照射在那辆车上闪闪发亮,那时候汽车比较少见,村里人以为有什么大人物降临农舍,于是纷纷出门一看究竟。
这时车门开了,车中走出小鱼哥那熟悉的身影,只见小鱼哥一身牛仔装束,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几年不见,人还是那样清瘦,走起路来还是那样步伐矫健。
好长时间不见自己朝思暮想的小鱼哥,小男孩激动地跳将起来,扔下自己手中的活计,疾步冲向自己的小鱼哥,几乎忘了自己沾满灰尘的双手,一把抓住自己的哥哥,把他迎进自己的房间,年迈的母亲知道孩子和小鱼哥从小就很要好,也亲手将泡好的茶端了出来。
正当老老男孩激动地拉着自己的小鱼哥不知说什么时,小鱼哥却用城里的普通话低沉沉询问着为什么一味地阻止工程队施工,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想怎样?而且郑重地规劝小男孩要“尊重历史,摒弃农村的陈旧观念,正确处理邻里关系………”
望着小鱼哥那阴沉沉的脸,小男孩似乎才从那兴奋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此时也才渐渐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小鱼哥从百忙中回来,不是和自己叙几年未见的儿时感情的,而是“兴师问罪” 来了!
此时小男孩才发现自己的小鱼哥脸色有点铁青,嘴唇灰暗,那张瘦弱的脸上有点扭曲变形,眉头紧皱,尤其是在一番凿凿陈词之后,情绪波动,还在微微喘气!
小男孩知道自己的小鱼哥身处都市,对农村的诸多凡事肯定知之甚少,便耐心地向自己的小鱼哥把事情的前后缘由叙述了一遍,也陈清了村干部处理结果的客观、公正,同时也恳请小鱼哥规劝家中老人,尊重事实,改变观念,以己之学识,努力化解两家的矛盾……
可是令小男孩意想不到的是,虽然自己苦口婆心地向自己的小鱼哥解释了许多,然而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哥哥那种从内心所表现出的不耐烦和焦躁!
小男孩渐渐地失望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短短几年,自己的小鱼哥变得如此不通情达理,如此的世俗与狭隘,同时也如此的偏执!这一切与小时候的小鱼哥大相径庭!小男孩呆呆地望着小哥的脸,同时从内心问自己:这还是与自己情同手足,形影不离的儿时伙伴吗?还是那个从小就为自己遮风挡雨,患难与共的小鱼哥吗?
不是了,彻底不是了,小男孩已经完全不能找出儿时小鱼哥的影子了,顿时,一阵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 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之过隙,一忽而已,时光荏苒中,小男孩已步入知非之年,人常说, “人老多情”,小男孩常常在夕阳西下之时独自默默地漫步到自己小时候常常和小鱼哥玩耍的土壕边,机井旁,常常漫无目的地走在和自己的小鱼哥走了无数遍的乡间小路上,他似乎想从那里找回些什么,却又说之不清!他曾无数次幻想着垂暮之年自己和他的小鱼哥再次见面的情形,人说,“叶落归根”,他的小鱼哥老了也许也会回归故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的小鱼哥是否还会像儿时一样,拉起自己的手,一同走向那熟悉的麦田,一同漫步在那长满青草的河堤路上,迎着夕阳,吹着暖暖的晚风,听着河里的蛙声一片,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老……!
这一切似乎根本不可能了!小男孩默默地在心里提醒自己,毕竟已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虽说已到天命之年,然出走半生,归来依然是少年的,究竟能有几人?小男孩默默地拿出手机,静静地看着通讯录里的小鱼哥的名字,手指抖嗦着按下了删除键………!庚子年十一月书于武功



赵靠党,男,七零年生,陕西省咸阳市兴平市汤坊镇上新庄人,毕业于兴平市南郊高级中学,自由职业,喜欢写作,愿用手中的笔记录生活中的真善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