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8月。佐海生家屋外,梨树上,梨子黄了。杏树上,杏子没有了。石榴树上,红石榴结的一抓一抓的被秋风吹得点头摇拽。一相貌可以的农民男人从北场角走来仰脸看树上梨子:“吆!梨结的这么繁啊!”
佐海生堂屋里,饭桌上放着茶壶茶碗、一篮红红的暖柿、一盆黄澄澄的梨子。桌旁坐着50岁出头的农民夫妇,男人怀里搂着10岁的长脸男孩,四岁的田素明穿身红花大襟便衣,红扎花鞋,头顶扎躲红绸子花结,手举风花轮在地上来转着玩耍,长脸男孩依偎在父亲怀里不时向父亲撒娇,让人看着不顺眼,他便是素明未来的女婿,老婆看着素明稀罕的说:“女子!耍累了吧!坐下歇歇”。素明站住笑呵呵看老婆,那椭圆形的脸上眉目清秀,玉镯鼻子下 一张菱角分明的小嘴一笑,露出一口白奶牙,老婆看着素明那伶俐的模样是满心欢喜,
素明又举风滑轮玩着跑出门去,李雪琴拿把大蒜从灶屋出来放桌边剥蒜,刚才那个中年男人高高兴兴进来。
“吆!咱们的大媒人来了!快坐!”雪琴。
“我托人写了婚约,念给你们听听。”媒人,老汉高兴地:“念吧!”媒人掏出两张纸念:“胡成家独生子胡来和李雪琴女儿田素明今天定婚,双方在婚约上按了指印就等于签了名盖了章,两家不可随意毁约。”他将两张纸划开放桌边掏出印泥盒揭开盖“你两家主人谁先按指印?”胡来爸憨憨的说:“雪琴!你做饭呢你先按。”
“行!”雪琴站起来按了指印对胡父“亲家!你俩口谁按呢?”
“来娃爸按。”老婆说,胡父笑呵呵去按了指印。
“按了指印你就是亲家,谁也不要反悔啊!”媒人拿二张婚约递“这一张雪琴。”递胡父“这一张你,保存好!”
“你们坐!我做饭去。”雪琴走进灶屋去。
第二年春3月,李雪琴家屋外,杏书上粉色杏花儿盛开,梨树上白花云朵般放香。雪琴和七婶、一胖一瘦两村妇坐在梨树下做针线,雪琴缝红花缎面嫁妆,田素明拿个晒干的泥巴鸟在玩,七婶看看泥巴鸟儿说:“你看看,素明捏的鸟儿多像啊”。胖婶说:“雪琴!你女子又乖又巧,你把她名字改了叫乖巧,刚合女子的性格嘛!”“我们几个常说呢!素明名字应该叫乖巧。”瘦婶接了话茬。
“雪琴!女子名叫乖巧美美的,按娃性格叫嘛!”七婶说。
“那就改名字叫乖巧吧!”雪琴对女儿“乖巧!以后谁喊你素明不要答应了啊!”“晓得了。”素明很高兴。
“乖巧!”
“乖巧!”
“乖巧!!”大妈大婶乱喊着逗她玩,乖巧笑的很甜很甜。此后田素明的名字就彻底改为乖巧了。
1949年,天高气爽的初秋,阳光普照佐家村,轻风吹得树枝儿轻轻的摇,满村的树木于是又变得茂盛了点,柿树上青柿子结的疙疙瘩瘩将树枝压弯。苹果树上,清脆的夏苹果挂满枝头。桃树上,桃子结的像蒜辫,大仙桃熟得红光满面。葡萄树上,晶莹透亮的青葡萄结的吊串串,树叶的尖端露珠欲坠,给佐家村增添了初秋的美好景色。
田间路上,走来50多名解放军队伍,还有七八个女兵,他们背着铺盖卷挎着牛腿枪,雄赳赳气昂昂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儿,踏着自己的影子浩浩荡荡向佐家村走来。
刚过四岁的乖巧留着黑黑黝黝的短发,头顶上扎着朵红绸子花结,穿身浅蓝粗布绑花单衣,脚穿红扎花布鞋 站她家场边遥望解放军队伍自语: “这些啥人,咋穿一样的衣裳呢!”
村长带村民高兴地去迎接,解放军与村民互握手拥抱,说着见面礼话,村长招呼解放军向关房走去。
李雪琴家屋外,雪琴五六个村妇高兴的围一大堆,雪琴说:“解放军亲人来了,咱赶紧给他做午饭,尽量做好吃的给他们送去。”她说着向自己家走去,那些大妈小婶都各向她家小跑而去。一会儿功夫,村民都高兴的提着大冒热气的饭桶,从四面八方向关房走。
关房外,军人们从关房里出来迎送饭人乱喊:“乡亲们!辛苦了!”
“不辛苦!”
“我们高兴!”
“为解放军受苦我愿意!”村民胡乱说,军人们接过送饭人手里木桶很感激。十多个木桶放一行,个个桶里冒着热气,放一长把木饭勺。军人们拿小搪瓷碗一一舀饭吃。
第三天,轻雾飘绕的清晨。乖巧穿身红色花花夹衣站在她家场边遥望关房,她总想弄清这些穿黄衣服的人住关房里干啥呢,她那好奇心与爱追根问底的性格使她向关房走去。
关房里,三间屋弄成一尺多高的大通铺,铺沿是用木椽子木板垒起来的,里面装着麦草、麦草上铺着军用帆布,一色黄的被褥铺得一行一行的。几十军人坐地铺上面朝西学拼音字母,乖巧走来站在门外向屋里看,军人们听见脚步声转看,铺边坐的白脸女军人刘霞给乖巧抅抅指头:“喂,进来”。乖巧走进屋到刘霞跟前,刘霞拉乖巧坐自己怀里,军人们目光都投向乖巧,郭教导员手拿小本子缓和的:“好啦好啦!学字母”。大家向前看,“我教一句大家念一句啊!”郭教导员指墙上黑板上写的“丫”字说:“啊!”“啊!”众军人接着念,乖巧看看身边人也跟着念,郭教导员喜爱的看乖巧,乖巧用食指在手心里学写 “丫”字,军人们看见乖巧学写字 喜罕的对她笑笑,下课后都围过来逗她玩耍。
此后,乖巧天天去跟解放军学拼音字母,军人们见她肯来爱学更喜欢她了,留她吃军人灶上的饭,女兵给她梳头发,郭教导员给乖巧奖励个本子和铅笔,她就在本子上写拼音字母了,她把本子写满写完了郭教导员又给她发一个,她铅笔写不成了,刘霞帮她削削,使她高兴欢喜。
几月后,乖巧把拼音字母学得会认会写了,解放军评论:“乖巧超于同龄孩子几倍不止。”男女军人都喜爱乖巧,最喜爱她的人数郭金山叔叔、李金虎叔叔、吴艳阿姨和刘霞阿姨几位了,他们谁要进一次城,都给她买个发卡或二尺红头绳,要没就是这样那样的水果糖,她和解放军有了深厚的感情。
秋后40天母老虎,强列的阳光照在乖巧家屋外,场边高磵里茂盛的杂树又密又挤,有高耸云霄的柏树,有古老的榆树,那绿油油挨挤的杂树间加着一棵石榴树,树上火红的石榴一抓一抓挂满枝头,点缀在绿树丛间显得石榴更红。
磵边一棵枝粗叶大的桐树,像天棚似地把树下遮得很阴凉,三个5岁多的女孩穿着开裆裤,坐地上脚蹬脚学抓石子,乖巧穿着红花衣服走来,一眼望见那仨女孩岔开腿那么难看,心说:“我不想穿开裆裤了。”她脑子在转。
“乖巧!坐下学抓石子。”瘦小伶俐的佐引芳说。
“我不想学。”乖巧答。
“不学算了!”引芳不乐意,乖巧转身走进她家去了。
屋里,乖巧站堂想想自语:“趁妈不在家,我把开裆裤补起来。”她关了屋门,打开柜门翻出一块蓝布,脱了她裤子铺在地上,拿蓝布块在裤裆里比比用剪刀剪,好不容易剪好布块,去里屋端来针线篮找了线穿好针,一针一针缝补裤裆,但她毕竟不会缝,大针大线皱皱巴巴缝好刚穿上裤子“当当当”敲门声响。
“开门来!”雪琴的声音。
“来了!”乖巧惊恐地去开了门,雪琴满热得脸汗水进来:“你一人在家关着门干啥呢?”
“没干啥。”
“把毛巾拿来我擦擦汗!”雪琴也没注意一旁的针线篮,乖巧夹紧双腿向毛巾跟前走,她怕妈妈看见她补的裤裆。
“你咋这样走路?”雪琴奇怪的,乖巧害怕了没答话。 拿毛巾过来递给妈转身想走开,妈妈一把揪住她后衣摆:“让我看!你腿咋了?”雪琴看见女儿腿缝的蓝布“你把蓝布夹腿缝干啥呢?” 雪琴话音重重地,乖巧吓黄了脸,妈妈弄她睡自己腿上扒拉开腿看:“谁给你补的裤裆?”“我自己。”乖巧求饶地表情,雪琴见大针大线缝的裤裆还算合适,对她糟蹋布也生不出气来,引茸妈进来,雪琴欣喜的对引茸妈:“你看这鬼女子!自己剪一块布把开裆裤给补上了呢!”“啊!4岁个女子会补裤裆,没见过呀没见过,难怪她二伯老说乖巧是奇女子,她真是奇才啊!”引茸妈好奇,乖巧见妈妈面带笑容,婶子夸她脸上现出得意而羞涩的微笑。
1949年9月24日。天高气爽的上午,阳光直照在弯弯曲曲的大河里,幽绿的水面足有四五丈宽,水弯里能盛几万人的大沙滩,遍地都是像筛过一样的白沙子上,找不到一个石头和杂物,也没长出一根草来。只有河水弯里黄绿色的浮萍草露出水面,鱼群在水里游来游去,撞得浮萍草不时摇动 ,使水面泛起细细的涟漪。河岸边的垂柳树枝被轻风吹得飘飘扬扬,有几许黄色柳叶飞飞飘落。红太阳钻进云朵里 慢慢的又从云朵里钻出来,阳光照着大地。公路上,好多辆军蓬卡车呜呜开来驶进河滩里去。
四处八岔的路上,行人像蚂蚁似地一流一行的往河滩方向走。霎时,河滩西边聚集了几万农民群众,齐刷刷的坐在沙滩上,人前面摆一行桌子,桌后坐十几位军官,李金虎坐在大首长旁边。军官们身后一万多解放军扛着枪,围个半圆形站着。
今天,乖巧被妈妈放进四奶家,自己偷偷去开公判会了,四奶对卧床的儿媳说:“大河滩里今日枪毙土匪呢!你病了不得去看啊。”“把土匪一下弄死完!人就安宁了。”大婶病怏怏睡被窝里说。
乖巧穿着红花薄棉袄夹裤子站在一旁,听见四奶说的话闪闪眼皮想:“枪毙人,哦!妈妈说解放军叔叔的枪能打死人,枪毙是把土匪打死吧。”再想想“对,今日要打死土匪,我去看。”她趁四奶不注意轻脚轻手偷跑了出去,跑到场边从树缝遥望不很远的大河里,想了想撒脚哒哒哒向大河方向跑去,四奶追出大门喊:“乖巧!你给我回来!解放军不让孩子进会场!”四奶追,乖巧跑得快,四奶那小脚跑不动越追越远也就不追了。
乖巧走到河滩边想进会场,又怕解放军赶她出来,便站远处望着沙滩上的人,她站累了坐下,坐一会儿又站起来,眼睛始终望着河滩上的几万人。
“带罪犯!!!”喇叭里高喊。乖巧听见喊声向河滩走,她望见两解放军押一个罪犯,解放军共押17名罪犯从西走来,到群众面前站一长行,有的罪犯吓得脸色苍白,有的低下头不敢看人,只有于彪匪首仰望天,乖巧站在北边 能看见全部罪犯。
“让于彪往前站!”喇叭里说。解放军推于彪往前一步。
“罪大恶极的于彪匪首!双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判予死刑!”喇叭里宣布,李雪琴义愤填膺扑上前,抽出袖筒里尖锐的剪刀使尽力气刺进于彪左眼里,从牙缝里挤出:“你还我家三条人命!还我爸……”
于彪左眼鲜血冒出来,流到脸上洒满胸膛,群众一轰而上围住于彪骂着拳打脚踢乱打一通,解放军们拦:“别大别打!立马枪毙他呢!”
“押罪犯进刑场!立即执行!!”喇叭里喊。解放军押罪犯向河水边走,观众全站起来 像潮涌般紧跟争先恐后的挤,乖巧机灵地跑到主席桌跟前趴上桌子站着看。
解放军押一长串罪犯走到河水边站等。大河里清澈见底的河水潺潺流淌,水中央停一只载满木头的小船。划船人站船头望北边的人群,一解放军摇手喊:“喂!划船的老乡!快把船开走!这儿有危险!” 那人把船划向东去拐过山弯后不见了,乖巧一人站在会议桌上看。大喇叭里高喊:“打!!”话音刚落,“叭叭叭……”爆豆似的枪声响起来,罪犯一一倒在河水边,在沙滩上摆了一大片,有的罪犯疼得腿脚蹬空舞几下不动了,有的疼得胳膊拃起抡几下不动了,有的干脆一头入地就没动。
乖巧站桌子上看得清清楚楚 心说:“这就是枪毙人啊,我要去跟前看那些人死了没。”她从桌子上遛下来快步向尸体跑去,众人乱挤看罪犯尸体,你推他挤持续了好大一阵才慢慢散去。乖巧站一旁等人们散得稀了,才到尸体跟前看。有的死人睁大双眼,有的死人额头一个血洞连眼睛都不见了,她便问身旁的老汉:“爷爷!这些死人就是土匪吗?”
“嗯!都是些瞎怂货!”老汉恨恨的。
“哈哈,瞎怂死了,再没人割我爷爷耳朵了”。一军人听见乖巧声音转看喊:“乖巧!不准小孩进会场,你妈咋带你来了?”
“我,我偷跑来的。”乖巧。
“你胆子真大!快回去!”军人手推乖巧后脑“我们还要开会呢!”
“知道了!”乖巧边答着向佐家村方向跑去。
佐海生家,屋里光线黯淡了。李雪琴母女和李金虎海生围坐桌旁说话,乖巧兴冲冲进来:“妈!我冷。”“天黑了你咋不早回来?”雪琴将女儿搂在怀里“乖巧!”指金虎“他是你大舅舅,快喊舅舅。”“哈哈,他是王叔叔!”乖巧很天真。
“他真是你舅舅,是你大舅!”任冬梅对乖巧,乖巧摇头:“不是!”“是!乖巧,我是你大舅,你喊我舅舅!”金虎拉乖巧搂怀里“喊大舅舅。”“那你以前咋让我喊你叔叔?”乖巧,李金虎哄说:“大舅糊涂了,现在起,你就喊我舅舅吧!”
“乖巧!快喊,他真是你大舅舅”李雪琴催促,乖巧看一圈所有人,大家齐声:“快喊舅舅”。乖巧仰脸看金虎,金虎示意:“快喊。”“舅舅!”乖巧抱住金虎脖子。
1949年10月1日清晨,乡政府门前柿树上,柿子红了,树叶变成红绿参半的花颜色,冬青树叶很绿翠,老榆树叶橙黄色。政府门前的秋景格外的美。政府门前大操场上,四五百解放军在操场上升国旗,几千男女农民群众围观,乖巧一个女孩站在最前头,仰脸看五星红旗升起来了,她高兴得拍手奶声奶气喊:“奥!好看吆!解放军叔叔!这是干啥呢?”人们听见乖巧喊扭头乱看,一佐家村的中年村民说:“这个乖巧啊!开会看戏场场到,大清早还来看升旗,她与村里娃就不一样。”
“乖巧,万事她要看个纠底的!”一村妇。
佐家村柿树园,每年暑热天这里是佐家村人的饭场,人们端着大老碗,都来坐在树下乘凉吃饭。女人小孩坐在芦席上吃,男人坐在树身跟石头上吃,有人没坐的干脆蹲着吃、站着吃。此地也是男女老少乘凉的地方,是妇女们坐在树下图凉快做针线活的地方。人们把场子里除去杂草,打扫的干干净净,柿树枝叶茂盛得像天蓬,树下好阴凉。远处的绿草地上,五彩缤纷的野花争妍,真是个畅快而景色美丽的好地方。
十月的柿子红满树,柿树叶被秋风吹得一半红色一半绿夹杂着黄晕。秋风轻轻一吹。柿树上的花花叶子就飘飘落下地。阳光从树的叶缝里流下,来照得地面上像花花布似地。近20名解放军在树下场子中央站个方队,郭教导员给大家教歌,乖巧从北边走来站一旁听听也跟着学唱。
乖巧家,李雪琴在灶屋里切完面条,端蓝青菜摘完,舀水到瓦盆里洗完了菜又坐灶前啪啦啪啦烧火。
柿树园里,军人们还在学唱歌,乖巧捡个最好看的柿叶一边玩一边跟着唱,郭教导员说:“喂!大家学得差不多了吧?连起来唱一遍啊!”他起歌头,太阳那个出来,预备——唱!
军人们齐唱:
太阳那个出来
哎照四方
中国那个有了
共产党
哎共产党像太阳
那个毛主席
哎像爹娘
他为人民出主张
那个辛苦日夜忙
……
乖巧也跟着奶声奶气大声唱,郭教导员稀罕得一眼眼望乖巧,歌子唱完了,郭教导员把乖巧抱起来:“小鬼!你也学会了哇!”他拤乖巧抡得转圈圈。
“啊哈哈!叔叔我害怕! ”乖巧笑着喊,郭教导员喜爱地说:“今中午灶上是好饭,叔叔带你去吃啊!”“啥好饭?”一军人问,郭教导员答“蔓豆米饭。”“奥!好饭。”
“那的吃一顿大米饭啊!”
“难得难得。”
“要树立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嘛!”郭教导员笑笑“赶紧学!军民联欢晚会只留八天了,不好好学,到时候上不了台,挨团长批评你!”他继续教歌,战友们继续学唱,乖巧跟着唱到底。郭教导员教完歌稀罕得把乖巧抱起来乱着站圈圈:“你这个小鬼,爱学字、爱学歌,好好跟叔叔学啊!”亲亲乖巧脸蛋。
“嗯!你胡子扎我脸。”乖巧手掀郭教导的下巴颏。
乡政府门前。大操场西,边用木板和椽子、芦席搭了个好大的戏台,这是为庆祝中国解放,军民联欢晚会而做的,整整热闹了七天,白天扭秧歌、要么耍马戏,晚上唱大戏、演文艺节目。乖巧是场场到,看秧歌她学会了扭秧歌。看大戏,她学会戏里旦角的动作,还会唱一半句。今天,她看人家说快板学会几句,看完回到家在屋外记忆便做着动作口才流利地说:
美帝国气焰凶
想把中国一口吞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瞎了他的狗眼睛
……
乖巧说了四句忘了皱眉记忆,二伯伯站他家门里稀罕的说:“这乖巧八她家的,简直是个奇才啊!看人家说一遍快板她就学会了呢!”二婶站门里拐线接了话茬:“乖巧灵!她看啥会啥。”她说着坐下,二寡妇她家门外洗衣不服气 腔儿调儿的说:“妈灵、爸灵、生的娃还灵。”二寡妇说完背过身坐洗衣服,二婶不愿意瞥二寡妇一眼心里骂:“瞎怂货。”
解放军开完军民联欢晚会不几天,接到上级命令要离开佐家村赴新疆打土匪,团队决定10月24日早出发,乖巧知道解放军要走,心里失落得茶饭懒咽忧虑不安。
24日,晨曦未现的清晨,刚下过雨凉气逼人。佐家村秋果飘香,柿树上稀稀拉拉的树叶更红了。榆树叶变得淡黄,柏树仍然叶葱绿,村子里美丽的秋景、果香沁人心脾。
村口,站着几百男女村民,手拿装满东西的布袋在路旁等,乖巧穿着红色印花棉袄愁容满面站妈妈前面,用流盼的目光遥望村里。
路旁树桩上,拴着八匹毛色不一的骏马,马背上托着装着军鞋的麻袋。解放军队伍站着双排队背着行装扛着枪,从关房那边走来,走到群众跟前乱喊:“乡亲们早!”
“乡亲们辛苦了!”
“谢谢乡亲们来送行!”军人们拱手乱喊。
“解放军亲人!实在舍不得你走啊!”老爷爷哭着说,群众纷纷给军人们递手中的干粮袋子,袋子里有烤油饼、油炸食品、暖甜的柿子、核桃、煮鸡蛋。军人们接过干粮袋亲切地和乡亲握手告别,群众流着眼泪恋恋不舍地摇手送别,乖巧站人前热泪盈眶不舍得解放军走,军队伍慢慢向南移动,几个军人喊:“乖巧!叔叔走了!”
“乖巧!再见!”
“叔叔不要走!”乖巧哭着说。
“小鬼不哭!叔叔再来看你啊!”
“乖巧坚强不哭啊!”他们这个摸摸乖巧头,那个给乖巧擦擦眼泪,高个军人耍个鬼脸向乖巧摇手再见!乖巧泪如雨下,军队缓缓向南移去,乖巧哭出声:“妈!郭叔叔、刘阿姨咋不见?”
“她们在后头呢!”妈妈摸着乖巧头。
大坪田间路上,路两旁地里麦苗刚出土。田间路直通往南面公路。凉风呼呼吹,路两旁崇天的白杨树上,不时掉下几片黄叶飘飘踅踅落在麦田里。解放军一齐高声唱: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嘹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东方太阳正在升起
人民共和国正在成长
我们的领袖毛泽东
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我们的生活天天向上
……
军队越走越远,歌声越听越低,低得听不见了,队伍变成一条线,渐渐消失在轻纱般的薄雾里看不见了。
村口,群众愁眉苦脸,有的抹眼泪,有的不时向村里遥望,李金虎和郭金山、黄柏林、吴艳、刘霞,还有七八位胸前戴满勋章的军干从村里走来,乖巧看见招手喊:“郭叔叔!刘阿姨!”她哭着迈开小腿跑去迎,李金虎抱起乖巧亲亲她的小脸蛋,乖巧哭着说:“舅舅!我不要你走!”“舅舅有重要任务得去完成啊!”李金虎解释,黄柏林伸开双臂搂住乖巧和李金虎亲亲乖巧脸蛋说:“乖巧,让叔叔再抱抱你。”他抱过她,乖巧哭着搂住黄柏林脖子:“黄叔叔!我不要你走!”呜呜哭,吴艳和刘霞走来,刘霞摸摸乖巧头发说:“乖巧,阿姨要去新疆了。”“刘阿姨不走!啊啊啊……”乖巧放声大哭,大家抚摸乖巧哄,李雪琴抱过女儿:“乖巧来!让妈妈抱,舅舅阿姨有工作,让他们走啊!”抱过女儿,乖巧委屈得脚蹬手抓大声哭:“不要你走!不要走……”她在妈妈怀里挣扎,李金虎催促:“快走!乖巧下来咱又走不了了。”十几个人呆开脚走过去一跃上马,一一打马向大平田路上奔去,六匹马一个跟一个往南奔驰,越奔越远,远得变成小黑点到了公路上拐过弯不见了。
1949年,乖巧的爸爸田忠原在蒋介石部下任连长已几年,11月中旬他收到岳父来信,非要让他这个当官的女婿回西安给他过60大寿呢,忠原有着连长小权威便急速回了西安,12月10日给岳父大办排场过寿,其不知蒋介石这天午时二点钟,在四川成都凤凰山机场登机逃往台湾去了。
忠原经访问才知蒋介石离开大陆逃往台湾,在大陆遗留的国民党军人多数飞往台湾投奔蒋介石了,他也想去台湾便与妻子商议,但妻子死活不想离开繁华的西安市,更不想离开父母亲咋也不答应,忠原为了守家便落个无业市民。后来,在西安市街旁开了百货商店,成为商行老板也挺能挣钱的。
解放后,土地改革时政府给佐海生家分得了一亩平地,半亩稻田,一头小牛犊。海生种地收了粮食吃,李雪琴想丈夫有会染布的手艺,将她挣的钱攒着想给丈夫开了染布坊。
1951年,阳光和煦的春天,佐家村变成桃花云。乖巧家屋外梨树上挂满宛如白云的梨花。场边的杏子树上,粉色的杏花盛开,引得蜜蜂嗡嗡飞来,你争它抢钻花蕊,有刚飞来的,也有飞去的。乖巧穿身红色花夹衣在树下捡花瓣玩耍,李雪琴坐树下一针针扎枕头花,乖巧走来看一会妈妈扎花羡慕的说:“妈,让我扎几针花吧!”伸手夺妈手里枕头,妈妈耐烦训斥:“滚一边去!大人干啥你都想干!五岁个臭女子会扎花吗?” 乖巧羞红了脸抽回手委屈的走进屋去。
屋里,乖巧站睡屋里桌子上把墙台上一个方形纸夹子拿下来打开,夹子里全是纸褙子剪好的各种纸花,她想拿又不敢,想想取出一片纸褙子,把花夹子又放回原处遛桌子,拿纸褙子向外屋走去,走到外屋门里望望屋外的妈妈,转身走到后门跟前拉开后门出去。
四奶家,四奶坐纺车前纺线,乖巧推开后门进来喊:“四奶!”
“你拿褙子干啥呀?拿回去放下,你妈知道打你呢!”
“嗯,你带我找翠花娘给我剪个枕头花吧。”乖巧哀求。
“你个屎屁眼女子剪花干啥呀?”
“你带我去嘛!”乖巧拉。
“去去去!我没时间!”四奶推开她,乖巧生气了但没让四奶看出来“你不带我自己去。”转身走出去。
“你一个碎女子人家不给你剪!”四奶冲乖巧背影,乖巧一走到院里往大门外走。
“乖巧嫑去!”四奶高声,乖巧走出大门不见了。
翠花家屋外,32农妇翠花在屋外給猪完倒食去打开猪圈门,两只大肥猪跑出来抢食吃,巧花站一旁拐着线招呼猪,乖巧走来喊:“翠花婶子!”
“你干啥呀?”
“你给我剪个枕头花吧!”乖巧。
“回去叫你妈来!”
“我妈不来,你给我剪一个嘛!”乖巧强求。
“你妈不来我不给你小娃剪!”翠花坚决,乖巧见无望转身走去。
僻静的晒麦场,北边坡底一个敞口土窑里 支一块木板,这是秋麦晒粮食时,妇女看鸡在窑里做针线活坐的。乖巧左手抱着撩东西的衣襟从她家方向走来,走进土窑里拿出衣襟里一个布包放在木板上掺开,拿起小剪刀和那片纸褙子:“四奶不带我去,翠花娘不给我剪花,我自己学着剪。”她用针尖在纸褙子上画一会儿拿剪刀剪。
李雪琴家场边,雪琴抱着半岁儿子站场边高喊:“乖巧!乖巧!!这死女子跑哪儿去?”她一声赶一声喊。
土窑里,乖巧坐在木板上,手拿蓝色方形枕头一针一针扎花,听见妈妈喊嘿嘿一笑:“你不让我扎花,我不答应你。”她挑挑花瓣上的线高兴的扎针引线扎花, 雪琴喊了喊再也不喊了。
第二天,夕阳西沉的黄昏,阳光斜照东山顶。佐家村被西山影遮得黑阴阴的。 四奶家大门开着,乖巧从南边走来向四奶家走去。
四奶家,四奶在灶前做饭,乖巧进来喊:“四奶!嘿嘿嘿。”她天真地笑,四奶开玩笑:“你今日吃喜娃他妈奶了吗恁高兴。”四奶洗菜,乖巧掏出衣襟里枕头顶递:“你看我扎的花。”“呦!偷你妈花了,挨得打啦!”四奶严肃的。
“我没拿她花。”
“你哪来的花?”
“我自己剪的。”
“你5岁个女子能剪出这样的花? ”四奶看枕头花不信。
“真是我剪的!”乖巧说,四奶晓得乖巧这娃不说假话擦擦手拿,枕头顶仔细看,高兴的喊:“雪琴!雪琴!!”“哎!四婶有事吗?”雪琴在隔壁问,四奶说:“你快来看!人精冠冠子扎的花。”
“你喊我妈来打我呢!”乖巧生气崛着嘴,雪琴快步走来粗声大气问:“你把我啥花拿去糟蹋了?啊!”“我没拿花,刚拿一片褙子。”乖巧吓黄脸两手背顶住下巴颏,四奶举枕头顶:“你看!人家剪的莲花有花有叶,有根有梢的,扎的还很好呢!”
“这鬼女子!我干啥她都想学。”雪琴高兴她把‘啥’字拉音好长,乖巧见妈妈高兴才放下心。
晨曦斜照西山顶,佐家村的树木又茂盛了一些,果树上青果累累,构树上结了鲜红的红蛋蛋。一群麻雀飞来落在构树杈上叽叽喳喳跳着啄吃红蛋蛋。乖巧好想长高了一点,她穿着印花夹衣站场边看鸟儿欣喜漾然。东天红日升起,阳光斜照在佐家村前地里。二伯在地里拿锄头挖沟沟栽大蒜,乖巧站场边看见向二伯走去,走到地边路上站看,看得二伯把一畦大蒜栽完,她才转身向家走去。
乖巧家屋后,像刀切似地红坂土悬崖好几丈高,悬崖南边的坡坳里是槐树林,半坡上有细细一股浸水流下来,流到四奶睡屋窗下形成水潭,溢出来形成细细一股小溪,顺人家屋后向南潺潺流去,小溪边一条人踩出来的路通向槐树林里 能通到坡顶。
红土悬崖下有四米宽一片凹凸不平的土地,崖跟有从崖上溜下来细土堆。乖巧拿小铁锨将虚土堆刨平,修成一米见方一畦地,又拿小锄头在里地挖几道沟沟,再拿尿勺舀缸里屎尿往地沟里浇到头了,掏出衣兜里大蒜一瓣一瓣往地沟里插完,再用小锨给大蒜盖上土,把地刨平,最后拉来几股枣刺放在地面上压两石头:“这样鸡瓟不出来大蒜了。”她高兴地走进屋去。
乖巧蹲在堂屋地上拿柴棍在地面上写拼音字母,李雪琴在灶屋高喊:“四婶!四婶!!” “哎!”四奶在隔壁答。
“老鼠吃大蒜吗?”
“没听说过老鼠吃大蒜!”
“我墙上一连子蒜,半连子咋没有了呢。”雪琴很奇怪,乖巧听见妈妈说的话吓得大步流星跑出去。
十几天后,经过几场春雨浇洒与日光暴晒,屋后地里大蒜长出了嫩绿的小芽。乖巧看见蒜苗出来了高兴万分心想:“妈妈回来看见了咋办呀。”她愁了眉。
几天后她妈抱弟弟从姥姥家回来了,乖巧正趴桌边用铅笔在纸本上写字,她妈去屋后上茅房,看见地里蒜苗奇怪的喊:“四婶!”“哎!”四婶在隔壁答。
“你快来看!”
“看啥呢?”四婶问。
“老鼠把蒜拉的栽到屋后土里了!”雪琴,乖巧写字听妈妈喊四奶肯定是看见蒜苗了,她吓得箭一样跑出去,四奶走进屋:“雪琴!老鼠咋会栽大蒜?”“乖巧这个大老鼠偷我蒜栽的,你看!蒜苗都二寸高了。”雪琴指。
“这女子,竟干些人想不到的事,六岁个女子成精了啊。”四奶望着蒜苗“你看,人精种的蒜横是样样,竖是行行的。”
一月后,绿油油茁壮的蒜苗长得一尺多高。六岁乖巧种大蒜的事传遍全村,人人都对雪琴夸:“你乖巧聪明能干又勤快,长大是个好好!”邻里们说起乖巧就咂舌,雪琴听了很欣喜。
今年秋收后,李雪琴攒够了本钱海生要开染坊,他买了染布的颜料,用木椽子在长边栽了一丈多高的晾布架子,在后门里砌了染布锅台,从四婶家抬来染布的大铁锅架在锅台上,借孙家染布匠几块蓝粗布去集市摆开染布摊,收了白粗布背回家正式开了染布坊,生意渐渐好起来,日子过得一年被一年强了。
暖洋洋的春天。乖巧家屋外桃杏花儿盛开,梨花白云朵似地开满树,招来蜜蜂嗡嗡钻花蕊,彩蝶飞舞续花蕾。温暖的阳光照进乖巧家门里,李雪琴坐门里缝嫁妆,乖巧在一旁踢鸡毛毽子玩,一位白发老奶奶艰难的走到门外伸手:“掌柜的!打发点”。雪琴看看讨饭婆起身走进灶屋去,乖巧赶紧拿桌上一个点心塞给讨饭婆手里:“快藏起来”。讨饭婆动作迟缓,雪琴拿个馍走来看见讨饭婆手里的点心,觉得女儿是行善装做没看见。
热浪滚滚的炎夏,东天阴云密布迅速往西移游,阴霾满天遮住了太阳,霎时黑雾低压在山顶。乖巧在屋外玩毛蛋。突然,轰隆隆闷雷响起“叭——”的一声炸开,闪电呈奇形怪状的树枝形向四面八方伸射,将整个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乖巧机灵的拔腿跑进屋站门里向外看。霎那间,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子打下来。风将梨树上未熟的梨子刮得掉落满地。雨越下越大,指头粗的雨注往地面上打,地面上洪水弥漫,雨注打得地上的红泥水四溅,洪水向低处流去 流到场边冲下墹底里。乖巧站门里看着倾盆大雨瞅锁双眉喊:“妈!你在姑奶家别出来,有霹雷!”她担心妈妈走在路上淋雨。倾盆大雨铺天盖地下了一个多时辰。
村前沙河里,洪水呼呼流淌,水面翻起一人高的巨浪像是要吃人似地吼着,洪水卷着泥沙凶猛向南流淌,盆子大的石头也被洪水冲着往南翻滚。乖巧坐门里很惆怅。天色将晚,风雨停了,沙河里洪水也慢慢小了。乖巧出去站场边遥望村前路,她担心的自语:“妈!你淋雨了没有哇?”
第二天下午,烈日灸干了大地。沙河里已被人踏开一条路。一尺多宽一股红泥水弯弯曲曲向南潺潺流去。一群男女孩子裤子挽到膝盖上,赤着脚,拿小铁锨在泥水里铲沙子堵水潭。河水旁低凹处,有洪水漫过留下一片片细腻的淤泥,泥面平得像桌面似地。乖巧走来看见淤泥高兴极了,蹲下伸手用两食指在泥面上画花,一会儿功夫,她把到处的淤泥上画满了,站起来搓着指头上泥巴转看泥巴上的花,有牡丹花,荷花、菊花、蝴蝶。她高兴地喊: “喂!你们来看吆!”
“看啥呢?”一男孩问。
“看我画的花好看不!”乖巧一说,孩子们一轰而跑来看看乱咋舌,一女孩说:“乖巧真厉害!我都8岁了啥也不会画,你才6岁画得这么好看,难怪人都说你是奇女子”。乖巧微笑着也不骄傲:“画着耍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