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2日(2000年)
班公错湖边的美丽姑娘
多玛可能因为建了兵站才形成一个小镇,或者因为小镇而选此地作兵站。严格说来,这儿无“镇”可言,虽然有几户人家,路边还有一个帐篷搭的饭馆。不过,河对面有一所小学,倒显得像那么回事。校园很大,但地面不平整,全是碎石块。孩子们都是牧民子弟,由于回家太远,就一律住宿。老师全是女的,看皮肤以为年龄不小,一问,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呢。学生课本全为藏文,大家看不懂。但是女老师们,都在内地上了师范,普通话讲得很好。我们给学校捐了300块钱,她们给我们献了30条哈达。合影留念。
天气非常好。由于安全翻越了行程中的最高点——界山达坂,顺利进入西藏,大家的心情也像天气一样好,行车是又顺又快。不久,便到了班公错湖。“错”,是湖的藏语发音。班公错湖,意译过来,就是“长脖子天鹅湖”。湖长300里,最窄处仅5米宽。它是一个国际湖,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它在中国境内是淡水,在克什米尔境内是咸水,是标准的“一湖二制”。我们沿着湖边的公路跑了20多分钟,选了一处沙滩拍照。阳光灿烂,鸟群翔顶,湖水沸腾着,卷起千堆万垒的雪浪,发出巨大的哗啦、哗啦声。台风下的大海就是这种状态。钱塘江潮也不过如此。
柏雨果说,班公错湖里有军舰和潜艇,是中国距离海洋最远的海军。大家手搭凉棚,眺望湖面,真希望见到舰艇。但是到底没见着。就觉得柏老是瞎吹。“我一个哥们在海军里当首长,”柏老调试着镜头,语带不屑地说。“这事不要再讲了,你们也不要外传,军事机密哩。”我懒得盘问下去,只是侧卧沙滩,右手支颐,说:“柏老,你给我拍个睡美人吧。”他咔嚓了两下,说:“你这不叫睡美人,你这叫湖畔无名尸。”柏老爱吹牛,但是这句话,倒也才华横溢。
湖边还有几间房子,是个码头,几条船,是什么旅游公司的,却无人看守。我们上车又行了几里地,忽见山坡上有一帐篷,坡上有上千只羊,三个女人正在挤羊奶。这一路上但凡见了人,我们都要停下来看看,何况又是女人。原来,这是母女仨。几十只羊身挨身地排成两行,组成一个双S形。羊们的牴角被一条绳子象征性地套着,乖乖地让母女仨挤它们的奶汁。从羊们的眼神看,它们的奶水被挤时,很舒服很快感,所以它们乖乖地动也不动。女人的奶子被抚摸被吸吮时,也是很舒美的嘛——见过少妇给孩子喂奶的神态吧?

母女仨里的母亲黑而胖,戴着石头镜,能说标准的普通话,原来是“老干部”出身。俩丫头不会汉语,一个黑,一个非常白。黑的看上去年长,其实是妹妹;白的那个白呀,以及那白极了的牙齿呀,王朝阳不住地咂摸嘴巴,嚼榨菜似的,因为这是我们此行途中所见到的,最天然、最纯粹、也因此而最美丽的姑娘。王洛宾当年创作《在那遥远的地方》,一定也是像我们现在一样,走了几千里的荒凉,忽然见到一个如此这般的仙人儿,才激起音乐灵感,写下传世之作。
柏雨果从包里掏出几个钥匙链,送给两姐妹,请她们摆出各种劳动造型、娱乐姿态,以便“摄影创作”。朝阳找来牧羊鞭,递给那白莲花一般的姑娘,曲身撅臀,说:“请你把我抽打一顿!”姑娘虽听不懂汉话,但从朝阳的动作中已经明白了意思,所以满面的微笑娇羞,捏着手里的鞭子不知所措。包括她的母亲,她的妹妹,大家全都笑得乐不可支。
在人们的印象里,西藏无疑是“遥远的地方”。而在西藏人的眼里,阿里又是“遥远的地方”。在如此遥远、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如此美丽、美丽的姑娘,你能说什么呢?我们跟她只相处了不足一小时,却感慨万千地回味了一路。
依依惜别了美丽的姑娘,又经过一片丰茂的草原。虽已秋天,但那草原还是青青润润的,没有羊,全是马,据说这是军马厂。这一路上,再没有见到如此大、如此醉人的草原了!马们分两种颜色:一种纯白,一种深棕。白的像云,棕的像咖啡。它们动如脱兔,静如处子。英气潇洒,丰神俊逸,何其赏心悦目者矣!徐悲鸿要是看见过这里的马,他的画马档次,画价钱,将翻上两番。
到达日土县城时,太阳彻底下山了。一片火烧云悬在头顶,像一大片焦黄的锅巴。日土县城很小,居民估计不上千人。别看这个在高原荒漠里的小地方,却也颇有些历史:西藏特产的麝香,由这里进入新疆与丝绸之路汇合,然后一直抵达罗马帝国,因而此路,被称为东西方交流的“麝香之路”。我们的车跑在前头,跑到一家诊所等候后车。开诊所的是一对来自四川的小夫妻,男的有点瘸腿,女的相貌周正,只是瘦小。四川人口稠密,所以要奔走天下以求生存,是极有忍耐的种类,中国任一个地方,都有四川人的身影。据这小两口讲,他们家嘴多地少,就跑到高原上谋生。但他们从未去过拉萨,太远,极不方便。他们是这么到达日土县的:成都→宝鸡→兰州→乌鲁木齐→库尔勒→喀什→叶城,从叶城找顺车上山,因为没有班车。从叶城到日土,车费四百元五百元不等。途中顺利了三天达到,不顺利了(如水灾、雪封等)要一个多星期。
是夜依旧住兵站。当然吃饭得掏钱,沿途的军车吃住也得掏钱。这地方,一星菜叶儿,都来之不易……

选自 《偶为霞客》:安徽文艺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