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路 (127)
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127)

【127】
伍慧文焊着焊着,突然觉得头晕心慌,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手也开始抖起来,好几次焊条都点错了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焊条受了潮,老是打不着电弧。
他恼怒地松开焊钳,让小半截焊条呈自由落体运动掉进了河里。
好几秒钟后他的耳朵才捕捉到一声轻微的“噗”的声音。但这短短的几秒钟在他感觉起来,简直就像一天那么漫长。
他在自己身后摸索了半天,才摸到最后一根焊条,把它夹在焊枪上。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没焊条了。给我拿几根焊条来,”
可能是由于天太冷,嘴巴冻麻了,连他自己也没有听清楚自己喊了一句什么。
他揉了揉嘴,正要再喊,就觉得脖子里掉进了什么东西,凉飕飕的。
他摘下的护罩也被什么打得沙沙响,原来是下雪豆子了。
他转过头看了看天。
这一看不打紧,只见天上的云彩像千军万马,飞快地移动着,再看看桥,桥好像也在移动。
他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靠了靠,谁知脚下一滑,一下子掉了下去。如果不是那根结实苎麻绳,他真的要粉身碎骨了。
伍慧文就这么被苎麻绳吊着,在半空中来回晃荡着。
那只电焊枪也脱了手,和伍慧文一样像钟锤似的一左一右地在空中对摆。
他没着没落,最近的铁踏脚离他的头顶还有一尺多远。
他抓住绳子拼命地往上爬,可由于苎麻绳太滑,他的手又冻僵了,爬上去半尺又溜下来五寸。
他急得大喊:“你们快把我拉上去呀,你们两个该死的!”
忽然,他感觉到手里的绳子被拽紧了,然后,艰难地一寸一寸地往上移。
他好不容易才一把抓住了铁踏脚。
伍慧文使出了吃奶的劲才爬上了原来站的地方,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捂住了脸,突然有一种想大哭一场的感觉。

这时,伍慧文的脸上感觉到一滴冰凉的东西,接着又是一滴。
他诧异地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林晓红正拉着绳子,探出身子,在桥面上伤心地看着他。
刚才那两滴冰凉的东西,就是从她眼里滑落出来的泪水。
伍慧文气喘吁吁地爬了上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好半天才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怎么是你?他们呢?”
林晓红还在哭。她泪流满面地说:“他们怎么能这样!这么危险的事情,他们就敢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伍慧文气不打一处来,一骨碌翻身爬起来,说:“走,找他们去!”
宁新和严东正在驾驶室里喷云吐雾,海阔天空地聊得起劲。
突然,车门打开了。
伍慧文铁青着脸,和林晓红四只瞪得圆圆的眼睛愤怒地看着他们。
严东赶快往里面挤了挤,说:“快上来坐,外面冷。”
宁新递上一根烟说:“辛苦了、辛苦了,快上来休息一下。”烟被伍慧文打落在驾驶室里,他赶紧捡起来夹在耳朵上。
林晓红那双平时总笑咪咪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还休息,人家的命都差一点没有了!”
弄清了原委,两个人既吃惊又内疚。
宁新说:“我说要抽烟,冬妹说烟在驾驶室里。原想抽一根烟就走吧,可是他要把暖气打开,这不是,坐在暖气里面就不想动了。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严东说:“还说我!明明是你自己说,没关系,这么多天都没出事,未必我们离开半个小时就有什么事了。暖气也是你自己打开的啊。”
宁新不想和他纠缠,就岔开话题,说:“哎,林晓红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未必知道我们在这里?”
林晓红说:“还不是你们告诉我的。还是星期天你们就说要到这里来修桥。今天我到波州的亲戚家去,就顺便来看看你们。谁知道一来就看见这样的事。”
宁新打着哈哈说:“纯属意外、纯属意外。。”
四个人坐在驾驶室里,聊着天,享受着汽车暖空调带来的阵阵春天般融融的暖意,慢慢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严东说:“这外国车就是好,冬天还有暖气,人坐在里面就舒服多了。你说,我们的解放牌为什么不搞一点这样的仿造?”
宁新说:“解放牌虽然没有暖气,但我宁肯开解放。主要是故障少,司机没有那么吃亏。”

伍慧文这会儿也感觉好多了,就插话说:“这有什么,听说二局、四局他们开的那种进口的日本大翻斗车还有冷空调,夏天最热的时候,把车窗摇上,把空调打开,吹出来的风冷嗖嗖的,舒服得要命。”
林晓红说:“快莫讲冷了,我现在刚刚暖和了一点。一听你说冷,我就浑身打冷战战。”
宁新说:“是啊,我们连开九十四号车的老许有个战友在二局开那种车。有一次在工地上碰上了,他就爬上他战友的车坐了一下。那正好是三伏天,老许说,确实是舒服。”
伍慧文说:“那个老许?是不是那个矮矮的,头发脱得快要秃顶的那个司机?”
宁新说:“不是他是谁?你别看他矮锉锉、焉答答的,他过去是在青藏高原开依发车的!那你就莫小看他啦。”
严东说:“是那种大依发车?他那么小的个子开得了吗?”
宁新说:“谁说不是呢。他的战友说,他的车驾驶室里总是放着两块砖。你别打岔,听我说呀,那两块砖就是用来垫坐的,不这样就看不到外面!”
伍慧文说:“用砖垫着坐,他就敢开着那么大的车在青藏线上跑?”
宁新说:“要不怎么说他了不起呢。他的战友说,即使是屁股下垫着两块砖,人家也只能看见他的秃脑门!”
伍慧文说:“哦,老许说那些进口车坐着特别舒服?”
严东说:“要那么舒服干什么?那会变修的。你们没有听说吗,人只有生活在艰苦的环境里,才能防止产生修正主义。”
伍慧文说:“那这么说,人只有永远吃树皮草根才是最革命了啰?那照你这个逻辑,我们的革命先烈根本就用不着去提着脑袋闹革命,去抛头颅、洒热血了。”
严东不服气地说:“那我说的错了?我说的这些话又不是我的观点,都是报纸文件上的!”

伍慧文嘟哝着:“报纸上,报纸上有多少东西是值得相信的!你思想那么进步,生怕变修了。那上次我们去帮老百姓造爱民田的时候,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跑到哪里去了?我休息去了,怎么着?”严东涨红了脸,把左手无名指伸到伍慧文的面前:“看见没有?帮老百姓收稻子的时候,被镰刀割的!看见没有?这么长的刀疤!哼,我怕苦。”
宁新说:“好啦好啦,你革命。”
严东说:“那你就说说,我们的这场文化大革命的目的是什么?毛主席他老人家那样辛辛苦苦地搞这场大革命,还不就是为了反修防修嘛。”
伍慧文说:“你快莫讲文化大革命了,搞了几年了,出了什么效果了?这不是,又把个林彪搞了出来。人们的思想都乱成一锅粥了。现在你说说,你现在还能相信谁?我都想不明白,毛主席他老人家怎么收场。”
他后面的这一句话声调突然低了,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清楚。
宁新说:“咳咳,莫谈国事。这么大的国家大事,我们这些扳油螺丝的人怎么讲得清楚!不如讲点什么别的。”
伍慧文说:“那你们两个把烟头扔到窗子外面去,本来空间就小,你们还抽烟。熏死人了!哎哎,你不要把车窗都摇死了,还要留一点缝,让新鲜空气进来,免得二氧化碳中毒。”
宁新说:“我听说过一件这样的事,不知道你们听到过没有?”
他欲言又止,神情有点古怪地看了林晓红一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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