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乡的红柳
文/宋宇
步入社会,登上三尺讲台,偶然间翻看一本介绍边疆的书,才知道它的名字叫红柳,生命力极强,抗风沙,抗盐碱。我的家乡,曾经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红柳,我们管它叫荫柳。
不知道是怎样的沧海桑田,让长在家乡的红柳失了大名,变了身形,红柳并不是婀娜的大树,而是墩生簇长的植物,它们从何而来,由谁栽种,不得而知,初一见它,它就成行成片的站在荒野村口,田间地头。红柳生长的区域,几乎寸草不生,白花花的硝酸盐足有一公分厚,我上小学的时候,村里的长辈还要用盐耙子刮了红柳地里的盐土,拿回家淋了泥土,在门口挖了坑,晒盐自用也间或拿到街上出售,偶有得粗脖子病的,据说就是只吃这自家的小盐缺碘形成的,也不无道理。
春天,凸显在地表上的红柳疙瘩,更像孕育了诸多智慧的头颅,不待春风拂过,千万只嫩芽从这沟壑纵横交错的头颅狭缝里冒出来,挤出来,弹出来,迎接春天。记忆中,红柳好像并不开花,也或许它的花絮太早被我忽略了,只记得随便折一截柳枝,插在地上,它就轻轻巧巧的发芽成活了。但奇怪的是,我从来不记得也不曾见过长辈们栽种的红柳长成过记忆中的模样,直到今天,我依然疑惑,何样的小树栽下总能长到粗壮,我们曾插下的红柳长到哪里去了呢?
夏天,红柳长得郁郁葱葱,不蔓不枝,一根根一条条,墨绿鲜亮,英姿飒爽。小孩子一个人是断不敢到红柳林里去玩,尽管红柳的叶子上有很大很漂亮的花大娘(瓢虫),还有长得很强壮的会飞的铁牛,但那里通常有田鼠黄狼家蛇河蛙出没。更有剞劂子冒充玩伴戏耍的传言。但若是村上的孩子们集体活动,甚至偶尔还有大人参与,那红柳林里可就成了现实版的战场,大家伙抓地主捉迷藏,常常玩得丢了鞋子忘了衣裳,更有被激怒的爹娘折了柳条,(最合适不过的教鞭)满庄子撵自家惹事的小子,灵巧的小子猴子似的猫了身子藏在荫柳疙瘩当间儿,任你吼任你叫,只要他不哼还真找不到。

家乡的秋天好像总是很短,通常大家还没有把小麦完全播到地里,雪花就飘起来了。堆在院子里的玉米总是剥呀剥呀剥不完,奶奶家的母鸡把蛋下到了屋后的一堆红柳丛里,被邻家的孙子留印拾了换馍吃了,机器馍,好吃得很,奶奶知道了,骂了三天"这个小鳖孙,真是吃心不改,天天往屋后头跑,就等俺这落蛋鸡,走一路落一路。”生生把那鸡打得再没下出硬壳蛋。留印爹知道了,赶紧儿得削了红柳,连夜编了漂亮的敞篮子来赔不是:"四奶奶,您老别生气了,小孩儿家的,就吃心。俺给你做个敞篮子,您老赶集上店走亲戚,方便不是!“
据说,留印的爷爷解放前是个老缺,具体怎么个缺法,就今天想来也不过是抢劫的土匪山王,只是还算仁义,从不祸害乡邻,大家也只是看见他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不俗并不知道其真实身份,竟还有人说老人家曾被抓到日本做活体实验,历尽千险偷渡回国,后来虽安于劳作还是被检举揭发枪决了。因为爷爷的缘故,留印的父亲从小都要比别人活得小心谨慎。像我们这样根深苗正,祖上就苦大仇深如今真正的翻身家庭,留印的父亲更是倍加小心,不敢有丝毫得罪。
记忆中,家乡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冬小麦一点也不精神,躲在坷垃堆里哭泣,裸露的河床,干瘪的枯树,苍茫的原野,让人觉得目之所及就是天下,走至村头就是远方。村口有养育我们的枣树,村周有看守我们的红柳——它们早已被削了枝条,如今又变成了奇形怪状的头脑。大雪压顶时,粗壮的红柳疙瘩,阵同匍匐待发的兵士。它们历经了一世又一世国的变迁,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悲欢。
如今,老一辈都没了,连我也要老去了,再回故里,荫辣条的方言都没人知道了,当年寸草不生的盐碱地都改良成了丢颗种子就疯长的淤土地,我不知道,新的一辈是否真的快乐,但从红柳消失的这些年月里,我听闻各家婚丧嫁娶攀升的随礼,眼见院墙朱门隔断了父慈子孝的情义。我心怆然——曾经的历史,红柳书写,我们的一生,谁能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