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娘土
作者:宋宇( 河南虞城)
黄河是民族母亲河,故道是祖先栖息地。华商大虞古国之地是我可爱的家乡,是神州命脉的发源地,是华夏文明的起始点。深爱她,无以言表,卓求挖掘探寻,辨伪存真,继承弘扬,尽力尽心。
——题记
(一)念祖
很久很久以前,奶奶领着我穿过葱茏茂密的红柳丛林,站在高高的盐碱疙瘩堆成的土山坡上,指着北面雾蒙蒙灰茫茫的远方告诉我,那里有一条废弃的河,河水曾漫过河堤,把脚下的土地都变成了汪洋。河神率领天兵天将携泥裹沙一路拦截不住,后来出了一个皇帝,奶奶称作”朝廷”的人率领地上的人挖沟造渠,引水改道,驯服了河水,挽救了黎民。
小时候,日子总是很长,阴雨天总是很多,阵雨,雷雨,雷暴雨,那是山乡阔野酣畅淋漓的歌。即使水溢井口也没人担心水患,因为奶奶说,我们所居的地界儿是“朝廷”封过的地界儿,过去死的人太多了,苍天有好生之德,再不会水漫人间。不信,你就看那雨后的彩虹,奶奶说,那是水神对故道南岸先人们的承诺,绛(豫东方言对彩虹的称呼)是先祖与天神恪守的约,只要绛在,老天爷就不会给我们降灾,奶奶如是把传说当成故事讲给儿孙,儿孙就把这故事当成家训记着也间或忘记着。
上学后,读了初中,我知道了奶奶的故事其实都是有历史根据的。奶奶说水漫河堤就是古代的大洪水;奶奶说的河神拦截就是鲧治水失败;奶奶说的“朝廷”率领地上的人挖沟造渠,引水改道就是大禹利用疏导的方法治水成功的实例;奶奶说的彩虹之约,其实就是古人最原始的天人合一,道法和谐的哲学思想。
时间越过越急,儿孙越走越远,奶奶老了,73岁无疾而终。奶奶儿孙众多,而我是在奶奶身边停留相伴时间最长的,奶奶是贾寨寨里人氏,祖上没有土地,爹死得早,奶奶打小就寨里寨外沿着故道逃荒要饭,我想也许正是奶奶的苦难经历倒增添了奶奶的福寿和见识,她高挑个儿,大脚板,脸方正,目凛冽。生气时做事说话麻利干脆,板上钉钉;温和时调解家常里短,比古论今庄重威严。记得上高中时,也有情窦初开在意自己在同学眼里形象的成长经历,周末回家,照例会先问候奶奶,陪奶奶说会话,给奶奶端碗饭,奶奶总是把只有我回家才能吃上的纯白发面馒头硬掰给我吃。我伤心地说,我——不能——再吃了,同学——都说——我胖了。奶奶则生气地说:“谁瞎说俺孙女胖了,娘个儿在外面就剩俩大眼了。吃!”一句话逗得我破涕为笑。一直以来,读着一些书,走着一些路,见着许多人,心目中总认为还是奶奶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正宗黄河故道人——能承载我辈称为奶奶,也能承受国之栋梁唤一声母亲。
岁月如潮水,总是要冲刷掉个体对家国故土的一些记忆。历史若再迅速变迁,我们有限的生命甚至来不及觉醒已到尽头,我们圈囿的大脑等不到开启,记忆也都成了名词。恰如奶奶在我心里逐渐淡化成爸爸的妈妈,淡化成年长的老妇人,淡化成女加乃组成奶。直到有一天,我偶遇一个人,他在台上讲中原崛起靠河南,河南崛起意非凡;重点环节在哪里,文化复兴是关键;华商之地是圣所,传统文化要挖掘;砸碎金碗去讨饭,忘祖屈膝太可怜;家有双亲不孝敬,求神拜佛假修行;曲解经典误传道,巧舌如簧卖祖宗;圣贤先烈厚德广,建国安邦恩忘完;敢说忠义有娘用,日思夜想利当前。台上故道第一届孝贤乡绅张广兴老师唇枪舌弹一通炮火轰击,直接轰炸得我脑浆迸裂,五脏俱碎,目突舌吊——我何曾听过这样犀利的言词?我何曾历经过这样的残酷战争?在躯体的残垣断壁间,在灵魂的破碎瓦砾里,我恍惚看见我的逝去的高大的奶奶,她沿着长长的故道大堤似乎和我迎面,又好像越走越远,走过贫瘠而又错落的堤岸,也走近远方一望无尽的田野树林。但最终在我意象的脑海里凸显的是家乡的一撮黄土。泪,奔涌而出,模糊了我的脸颊,我多想放声痛哭啊,在大庭广众之下。我已是太久太久不曾想过奶奶,老久老久不曾想过祭奠已逝的亲人了!天哪!我这株曾长在家乡黄土淤泥地里的小苗何以长成粗壮绕梁的青藤,是有人移植了我,还是年月嫁接了我?我今生立命的根当下又在哪里呢?

(二)寻源
2020年的冬天格外的短,2021年的春天来的特别的急,似乎未及备好年货年就过了,好像未经春寒花就开了;眼瞅着一场春雨洗礼,我实在担心自己再把当做的与生命品质提升最为重要的事情浅搁。黏着先生,央求带我回去记忆深处最老的老家,从虞城木兰大道驱车沿虞贾路向北,再向北,一直向北。约五十里,穿村道过集市,八里堂公社或许是距离黄河故道八里地而得名的吧,上小学的时候,每逢寒暑假我就在八里堂医院跟着姨妈过生活,记忆里姨妈喂了成群的鸡助贫济困,赡养几位亲眷老人。一间房就是一个温暖的家,几件家当姨妈就能为许多亲人预备避风的港湾。靠西墙挤了两张床,一张三个斗的简易书桌靠北墙,一个立柜横在两床中间,单扇门的门口处双扇窗下,还勉强放着一个煤火炉和一个小巧的四腿案板。姨妈有文化,品行高,人缘好,所以我知道黄河大堤边沿的花生特香,故道深处的高粱颗粒特圆,最喜黄河滩沙地的西瓜,籽黑红沙瓤,馋馋地咬一口,味倍儿甜。先生说我瞎掰胡扯,我说:“你这无知男儿抬头快看!”前面高高的土岗,东西方向绵延,莫不是真的到了故道,翻过去就能听闻河水潺潺。
站在故道路上,心多少有些茫然,一路上我觅不到旧日痕迹,故道家园好像也不是梦中模样。放眼尽是辽阔和空旷,不见一人,不觉声响,北坡的麦田顺势而长,南沿的鱼塘因地生成。曾疑惑“古道心肠”到底是什么样一副好心肠,昨天读“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今日见这一大片一大片散养的鸭子和白鹅竟无一人看管,是不怕人惦记还是压根没人再干那没脸的营生了呢?我突然明了无为而无不为的奥妙,耳边似乎风在诵吟: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任能讲信修睦。这是历久弥新的人类命运共同发展理想,而我眼下所看到的的寂静和辽远无疑不是亘古圣贤思想的外在呈现。
沿着故道路在堤坝上,一路向西,再向西,在荒庄水库,马楼大坝我惊叹此地应该才是真正的故道河滩,大坝威武壮观,大坝东西两边河峪面积宽阔绵延,眺望高空怡情人的风筝竞相飞舞,细瞅近处河滩油菜地里已有蝴蝶翩跹。深水区域水平如镜,浅水洼地芦苇如兵;觉风过闻枝声如临战场般万马嘶鸣。在无边的似有似无的波涛汹涌的奔腾声中,记忆也卷涌而来,白布里裹着一双大脚身穿蓝布衫的宽厚高个子老妇人,亿万人无比深情地向她呼唤——母亲,母亲,母亲。
人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我说:“不见故道憾为人”更何况身生河南,受教中原,生命体系里满载着古圣先贤的基因密码,你我都本性十足,祖上,是你我生命青藤的老娘土。祖上的祖上延长至五千年的历史传统——世界唯一幸存的华夏文明,轩辕文化岂不正是今日之中国伟大复兴最厚重的土壤层,天下大事必行于易,国之难事当行与细。听闻让我梦醒,行走使我悟道,知行合一,明心见性,内心自然升腾瑞气——今生生故道,累世都骄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