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办老师
第九章
李林成 著
早上起来,韩老师像往常一样忙完家务便出了家门。兰芝感觉到屁股底下湿漉漉的,用手一摸,啊!是血。都几天了,怎么老是流血,兰芝顺手垫了几张草纸,心想,这大概是生孩子之后的正常现象吧,也没在意,她打起精神下地拾掇家,忙了大半个上午,正要盛水做饭,一弯腰她感到裤裆里有一股水似的东西顺着腿流下来,她低头一看,怎么还是血,这么多啊!
她觉得天旋地转,浑身一点劲儿没有,她咬紧牙晕晕乎乎爬上了炕,挨着两个孩子躺下,汗珠子往外冒,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感觉仿佛睡着了。
“兰芝,我回来了。”韩老师像往常一样一进门就大声吆喝着。兰芝没有应声,听着孩子在哭,往常不这样啊,韩老师觉得异样,疾步冲进家门,“兰芝,兰芝,你怎么啦?”眼前的兰芝歪着头,睡着了。
孩子已经把被褥踢开了,光着身子,小脚在不停地一上一下地蹬,姐弟两相互抓挠着。
啊!这是怎么了,韩老师赶紧摸摸兰芝的头,满是汗水,苍白着脸,嘴唇毫无血色,微弱地答道:“我,难受,动———不———了,教书———先——生。”声音很低,很急促。
“兰芝,你等着我呀!”韩老师带着哭腔,飞奔出门,一路上他顾不上和人们打招呼,慌慌张张就近来到老李头家,刚进大门,他就大声喊:“李大叔,快,快,我家兰芝生病了,你帮帮我送医院。”
老李头老伴刚刚做好饭,一家人正准备吃饭,听到韩老师喊声,一下子惊呆了,李大婶手里拿着的铜勺子“当啷” 掉在地上。
老李头慌忙下地趿拉着鞋,“我去队里套车”转身对老伴说,“你去韩老师家看孩子,大柱子、二柱子赶紧告诉你刘大娘。”
果儿刚吃过饭,正在写作业,只见大柱子、二柱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口喘着气“不好了,师娘生病了。”
果儿放下笔,跟随着娘和大柱子、二柱子一起来到韩老师家。
骡子车已经来到院子里,大家七手八脚把兰芝连褥子一起抬到车上,老李头坐着车辕口,一扬鞭子,“驾,驾”骡子车飞奔而去。
韩老师靠在车栏杆上,扶着兰芝的上身,把兰芝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双腿上,此时兰芝脸色更加难看,白里泛着青紫,双目紧闭。兰芝你可要坚持住啊,可别——,韩老师心里默默念叨着:老天爷,你可要保佑我家兰芝不出事啊!
骡子车很快来到了罗海沟小医院,苏医生说要让把病人抬到病床上,韩老师刚要抱起兰芝,手刚一伸到褥子底下,就感到黏糊糊、湿漉漉地,苏医生眼尖,看到褥子底下一大滩血,“啊?是产后出血,都生了几天了,应该是晚期产后大出血,咱们这里不能验血,病人需要输血,快去县医院,耽误不得。”
骡子车从小医院出来向县城方向跑去。从这里到县城有四五十里路,一路上要爬坡下梁,得两个小时,李老头不住地甩着鞭子,嘴里“驾,驾” 的喊着。
韩老师送兰芝去医院走后,书香和门第似乎感觉到了反常,大声哭闹不止。果儿看着眼泪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娘,李婶,孩子是不是饿了?”
“果儿你去村西头把咱家的奶山羊拉来,没准就是饿了,你看这哭闹的。”果儿娘说道。
“哎,我去。”果儿答应着,跑出家门。
果儿娘和李婶给孩子换了尿布,一人一个抱起来,“噢—噢—噢,不哭不闹,噢—噢—噢,不哭不闹。”
果儿娘说着:“我家的奶山羊奶水正旺着呢。果儿小时候没奶吃,就是山羊奶喂大的。说来话长,这奶山羊也有灵性,到现在一见到果儿就叫个不停,不住往身上蹭。”果儿娘一边说着一边擦着泪水,“韩老师这两个孩子也够可怜的,你看看,娘不在身边,爹也不在。”
李婶叹口气,说:“就是,也不知道兰芝咋样了,真够揪心的。”果儿来到村西头,拔起木橛子,盘好麻绳,对着山羊说:“羊奶妈和我一起走。”
奶山羊拖着两个硕大的乳房,像似听懂了果儿的话,“咩——咩——”叫着,用犄角蹭着果儿的裤子。
果儿一向叫奶山羊是羊奶妈,她经常说,娘就管生我,不管养,而羊奶妈代替了娘,做了我半个娘,把我喂大。
果儿小的时候,是大人挤羊奶喂,到了蹒跚学步时,大人忙的经常忘了挤奶,奶山羊就像负责任的奶妈,掐着钟点,主动张开后腿,把奶头伸向果儿够得着的地方,果儿也不嫌脏,配合着紧密地大口吮吸着甘甜醇美的羊奶。直到六七岁时,还时不时吸上一顿羊奶。
念书了,伙伴们逗她开心,“山羊猴子,吃羊奶,吃了羊奶,上墙头,上墙头,上房脊,蹦蹦跳跳是猴子”,她懂得了害羞,才停止吸羊奶,更准确地说是戒了羊奶。
“羊奶妈,快点啊,书香门第还饿着呢。”果儿摸着奶山羊的犄角,一路急匆匆地走着。
到了韩老师家,果儿挤了羊奶,在锅里热了热,倒进奶瓶里递给娘,果儿娘接过奶瓶尝了尝,伸到书香的嘴边,书香吸了一口就扭转头,“这孩子还吃不惯,她婶喂喂门第。”李婶接过奶瓶,奶嘴刚伸到嘴边,门第就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吃了起来,小家伙真不愧是男子汉,不几口就吸去半瓶,这时书香大声哭了起来,“刚才喂你,还嫌赖,看弟弟吃,着急了吧?这回没了,等等啊,宝贝。”果儿娘数叨着。
果儿又热了热奶水,倒进奶瓶里,试了试,不凉也不烫,递给娘。
奶嘴刚一到嘴边,书香一口吞住,吸了起来。“乖孩子,饿了吧?”果儿娘心疼地说。
枣红骡子浑身蒸蒸热气,像水洗了一样。
路上,兰芝醒来过一次,费力地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眷恋和不尽的遗憾,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嘴唇动了动,韩老师俯下身子听,努力地听,什么也没有听到,耳边是“嗖嗖”凄凉的秋风。
兰芝闭上眼,眼角滚动出犹如串串黄豆粒般大小的泪珠,她又不情愿地闭上了双眼。
到了县医院,大家把兰芝放在担架上抬进了诊室,医生做了检查,不住地摇头,“晚了,来晚了,人已经没了。”“医生,你救救她吧,她是我媳妇,刚生了孩子没几天,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呀!医生!”韩老师哭喊着,眼泪泉涌一般,眼看着就要跪下了。“这是晚期产后大出血,早产妇女最容易得这病,你媳妇的病看的迟了,血都流尽了,没办法了,回家料理后事吧。”医生叹口气,摇着头,同情地看着韩老师走出诊室。
“兰芝,你别走啊,留下我们几个该怎么活呀!”一个男人一声呼天喊地的哭诉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划过所有在场人的心。
痛苦是有重量的,能把人压瘪。现在的韩老师身上、精神上远不止一座泰山。
老李头蹲在地上,无奈地叹口气,点上一锅旱烟,两行浑浊的泪水流了出来。
人生一世不容易梅朵 - 人生一世不容易 按照当地习俗,少丧不能进村操办。韩老师给兰芝买了一口棺材,把嫁衣给她穿上,灵柩停在村头。
夜空深邃不测,无数星星眨着眼睛,同情地注视着可怜的韩老师,少时丧妻,老来丧子,这是人生最大的苦难。
远处有流星不断滑落,哪一颗星星是兰芝呢?老人们说,一个人离去,总有一颗星星落下,落下后不久又有一个生命诞生。兰芝,你去哪里了?韩老师双手插进乱纷纷的头发,半蹲半跪地呆在棺材前。
“老师,我和你一起守灵。”果儿说着把带来的供品放在棺材前的案上,顺手拧了拧马灯芯。
“你还是回家去吧,果儿,秋夜凉啊,再说你一个孩子家的不合适。”韩老师抬起头无精打采地督促着果儿。“我不”果儿倔强劲儿上来了,“书香、门第有我妈在看着呢,还有我的羊奶妈,你放心吧!师娘年纪轻轻的走了,真可惜,我来陪陪她。”
这时,远处传来“呜呜”的猫头鹰叫声,果儿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身子,“老师,我冷”。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秋夜寒意的侵袭,果儿上牙打着下牙。“果儿,你还是快点回家去吧。”韩老师劝说道。
“我不敢回家,路上黑咕隆咚的,我怕。”蜷缩着身子向韩老师身边靠了靠,韩老师站起来,伸了伸腰,“我送你回去。”说着,果儿拉紧韩老师的手,“老师,这儿没人,一会儿就让狗吃了供品了”,走了两步果儿又担心地停下脚步说,“没事,一会儿,我就来了。”
果儿乖乖的跟着韩老师走向沉沉的夜幕,身后一盏孤独的马灯闪着微弱的光,忽明忽暗,小树林猫头鹰的叫声“呜呜”凄楚苍凉,一声紧接着一声,仿佛哭声。
果儿紧紧攥住老师的手,韩老师隐约感觉到果儿的手在不停的发抖。“老师,我娘在你家,送我到你家吧。”
韩老师和果儿回到家里,书香门第已经熟睡,果儿娘正在油灯下整理尿布,揉了又揉,捋了又捋,尿布松软,平平整整地叠在炕头的角上。
韩老师看着孩子,门第好像在做梦,红润的双唇不停的像吮吸奶头。
不谙人事的孩子,你们没娘了,可怜我的宝贝,爹怎么抚养你们两个,多会儿才能成人啊!“宁死作官的老子,不死叫街的娘”。
没娘的孩子可怜啊。韩老师想到这里,一阵阵酸楚涌上心头,不由得两行泪水流下来,忍不住抽泣起来。
抽咽声迅速弥散,受了传染的果儿娘、果儿也哭了起来,三个人哭了一阵子,最后还是韩老师先止住哭,“我得去村头,麻烦大婶给照看孩子,不早了,歇歇吧。”
“你也先睡会儿,人死如灯灭,死了的就算死了,活着的还得好好活,再说了还有两个孩子,你熬倒了,孩子咋办?”果儿娘擦着泪水,一字一板地开导韩老师,“听我的,睡一会儿。”“不啦,我得去陪陪兰芝。”韩老师说着披了件棉衣,跌跌撞撞来到村头。
夜,寂静的像睡着的兰芝,偶尔的狗叫声,像投入湖水的石头打破了平静,不一会儿,重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韩老师把马蹄灯的油壶添满,拧了拧灯芯,注视着棺材大头。民间的画匠按照自己的想象画了祥云图案,白鹤在其间飞翔,一驾华丽的马车驶来,主人坐在帐子中,两边跟随着一对童男女,一条狗紧随其后……兰芝到了那边就会过上这样的幸福生活,不用再去地里干活,不用操持家务,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心日子,想到这里韩老师的心里稍微宽敞了一点。
善良的兰芝,即使到了那边阎王爷也不会刁难她,等有了上天堂的指标,兰芝是第一个得到。
她会在天堂看着我和书香、门第的,保佑孩子一天天长大。不知道过去多久,韩老师昏昏沉沉中看见兰芝像往常一样的打扮,笑着脸,轻盈地飘来,“我的教书先生,你这么晚了不回家在这里干啥?”韩老师伸手去迎接,忽然兰芝一躲,韩老师闪了个空,“咯咯咯”兰芝飘着,“咣当”韩老师感到额角疼痛,睁眼一看,面前是棺材。
东天边刚刚泛白,村里的老人们就来到村头,他们是帮助韩老师安葬兰芝的。按照习俗,死者的长子要扛着岁头纸披麻戴孝走在前头,尽管有了孩子,但是还小,岁头纸就放在棺材的大头上随着韩老师高喊一声,“兰芝,走吧,大伙送你上路了!”。
四个男人抬起棺材,韩老师头上系了一条白布,走在前面,缓缓地向乱石岗移动,那里埋葬的都是小丧,不是孤男就是寡女。纸钱被抛向空中,不断随着微风缓缓飘落。没有鼓匠,也没有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简朴的出殡就像兰芝简单的一生,韩老师心里好是凄凉。
从此,天各一方,兰芝就安息在乱石岗上。兰芝:我会经常领着孩子来看你的。
下葬后,韩老师为兰芝烧了一大堆纸钱,站在身旁身后的有李二柱、果儿,拴住等学生,懂事的孩子们陪着老师哭泣着。
作者简介:李林成,网名:快乐在线,笔名曾用:三木成子。中学高级教师,大专学历,爱好文学,上百首诗歌发表在“中国诗歌网”,纪实文章发表于“渡过”和“郁金香”等平台。著有长篇小说《民办老师》中篇小说《愣五十七》《姐娘》。微信LLC10934730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