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风采】
吴仰生，笔名仰生，一九四七年生。作家，中、大学教师。笔耕不辍，已有近200万字的散文、小说、报告文学等作品发表与出版。曾获"小天使”全国儿童文学奖、“阿英”文学奖等十多种奖项。
爱情中的欢乐和痛苦往往是交替出现的。
这正如莎士比亚所说，真实爱情的途径并不平坦。
但是，对于纯粹的男女来说，即使有内心的斗争、有爱情的炼狱，爱情最终能使人心的憧憬升华到至善的境地。
小说中的主人公，作家和少女就是这样一对纯粹的人。
他们相识在艰苦的插队下放时，少女当时只有七、八岁，她目睹了自已老师——作家的奋斗，还在大火中被老师拯救。
多年后，女孩已是北大的研究生，她被作家的作品吸引、着迷，因为长篇中有她幼时的素材记忆；她爱上了作家，也为他作了很多很多的诗。
作家呢，他也爱上了比他小二十岁的少女。
然而，他又不能爱这可爱的学生，因为他已有深爱的人，她为自己誊稿多年，默默地帮助他成功，无怨无悔。
少女后来也知道自己的老师有一位贤良的未婚妻。
他们俩人在人性、人情、人格上反省、批判着自己……
这部中篇小说，写出了人类长河中情爱世界的美好与无奈、自尊和舍弃、净化与自制，尽管痛苦不堪，但他们都做到了。
记得培根说过，就是神，在爱情中也难保持聪明。
然而作者和少女以人格的魅力做到了神也难以保持的明智。他俩互相渴望见面牵手，又最终给对方留下了纸条，说出了几乎相同的话："我们还是不见面的好！”
于是，小说以"诗化”的语言为我们展示了"诗化”的人格和空间，让读者与作者乃至主人公，共同追求空灵、蕴藉、含蓄而富有余味的情爱享受；共同捕捉当代人爱情的心理历程。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作家和少女，十几年后，终于走到了一起。这是生活给他们苦恋的恩赐，也是对他们人格的奖赏！
俄国作曲家柴科夫斯基在给一位相互倾慕持续十多年的夫人通信、热恋之后，终于未谋面。
我们小说中的作家和少女比他们幸福多了，有情人终于成了眷属……
作家与少女的情怀
文/吴仰生
一
大凡作家，特别是写小说的作家，都写过有关爱情的题材，而他们自己呢？
有没有轰轰烈烈地恋爱了一场？
有没有你死我活地缠绵过爱情之中？
有没有为纯洁的爱情牺牲过什么？
有没有过惊奇的猎艳和惊喜的艳遇？
我有一个好朋友，比我小十几岁，应属忘年交，也是年轻作家，他的爱人是他今年签名新作签来的。
他叫杨帆，写了部爱情长篇小说《扬帆情海》。这是他的处女长篇，那时他已三十有二，竟还没有真正谈过恋爱。原因是长得又矮又瘦、其貌不扬，还有点口结。一激动就结巴得厉害，尤其在漂亮女孩子的面前。
“我这次没有讲一句话，她就爱上我了！"杨帆得意地告诉我："我去一所大学签卖新书时，有位娇小美丽的女生，连签了十几次，我想问她，你怎么买这么多本啊！但是，我面对她的秀美而明亮的大眼睛，一阵阵心荡意漾，竟挤不出一句话来。急得一头大汗！她倒好，送上一叠子湿纸巾，说：`老师，不急！’”
杨帆说到这儿，很有点兴奋，如同他中了彩票或者是又出了本新书。他继续说："我愕然地目送她欢快地离去；过去口结令我痛苦，这次倒因祸得福！"
我插嘴说："真是个好姑娘！"
"是啊！她是个明事理且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的面目我已很熟了，有时竟奇迹般地出现在新书的扉页上，令我心猿意马，几乎签不下去了。但是，排签的队还是长长的，我不能对不起我的粉丝大学生……"
"你的恋爱还没开始呀？你得尽快说出爱这个字眼呀？"我故意打趣地说。
杨帆急了、也气了，便拿出了他签过字的大作《扬帆情海》。
我打开了，只见扉页上几乎写滿了字。
细细看来，这哪里是什么签字，分明是有趣的来往的情书合集嘛！
其页有娟秀的女孩字迹。
杨老师：
我酷爱你的小说《扬帆情海》，更爱你本人。
你虽木讷，情爱的话全在你写的小说情海里！
我已爱上你了，但我没钱再买这本《扬帆情海》了。
老师，怎么办呢？我只有勇敢地跳进你的情海了……
您的学生：柳惠
下面是杨帆的签字情书。
亲爱的柳惠同学：
我不善言词 ，学诗两首《杨柳的爱情》以表挚情寸心——
其一
春来杨柳枝头闹，鸟鹊声声晨欲晓。
日出明空五彩霞，轻吟小阕合风绕。
其二
雾散云开天净朗，新春田野万分爽。
柳枝杨絮乱缤纷，借着风声腾细浪。
"我将签好的书交到她手上时，她早已泪流滿面。我和她的爱情就这么开始了，而且扬帆在爱情之海。迎海风，听鸥鸣，一帆风顺，直达结婚的彼岸……"
二
我笑对杨帆说，"你得感谢我，也许你们家柳惠，就是看了我的那篇微型小说《水瓶塞儿》，才萌发了向你示爱的绝招吧？！"
杨帆坦白地说，"还真是，婚后我问过她，她就找出了你的不少篇微型小说，其中呀，就有你说的这篇。
"看来，你还真是我俩的月老。想不到，我们作品的功用又多了这层浪漫的刺激！"
读者看到这儿，一定想知道，我那一千字不到的《水瓶塞儿》怎么有这么大的魔力。
其实，情节很筒单，是我七、八岁时听大人说的一个真实故事。
一个美丽的售卖日用杂货的姑娘，盘货时发现一件怪事，最近一个月，最不值钱的软木水瓶塞儿，卖得最火、最热，不得不勤着进货。
虽然一分钱一个，十分便宜，但一个月卖几百个，也就引起了姑娘的重视。
她就注意了那些买水瓶塞子的顾客。
原来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天来买几次，早早晚晚，上班下班，都有买。
他也不多话，只是用手对着软木塞儿一指，付上零钱，从没有拿出过大票，不给店员添半点麻烦。
真是个知趣的人，姑娘想。
三个月后，姑娘就好奇地问他，你怎么天天买这瓶塞儿呀？
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总是爱好奇的。
这么清脆悦耳地一问，小伙子竟不敢抬头，一脸的尴尬，且脸红起来。
这时，姑娘才注意到，小伙子高大魁梧，英俊得很。
她笑了，笑得象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又过了一个月，他俩好了起来。究竟谁占的主动，就不得而知啰！
只听杨帆赞叹地说："听我家柳惠说，她们系里好几个同学的爱情，都得力于你那神奇的《水瓶塞儿》。
“有一个男同学，隔三差五地去买花儿，一会儿百合，一会儿玫瑰，一会儿牡丹，最后追上了那花店的卖花姑娘小花。
"很早的时候，有一部电影就叫《卖花姑娘》。
"听惠说，他那男同学毕业后就娶了她，在新房里常放《卖花姑娘》的主题插曲，一时引为佳话。"
我真切地听到，杨帆称新婚妻子为惠，就心儿颤颤的、甜甜的，立马想到了我心中曾经有过的"惠"。
而且无巧不成书，听杨帆说，他爱人柳惠在高中时有一个闺蜜女同学，她俩的名字中都有一个“惠“字。
两人的成绩不分伯仲，在同届同学中都是翘楚。
更乃佳话的是，柳惠考取了南京大学，她的闺蜜考取了北京大学，同学们戏称她俩为南钗北秀。
那个"惠"，就叫欧阳中惠，也曾是我在农村插队期间，当民办教师时的学生。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三
我成名的时候，已四十多岁了。
三十岁才上大学，被延迟了十年之多呀！
但是，我得感谢那近十年的插队生活，虽然艰难困苦，但又实在是能磨炼人、敎育人。
从这点而言，就有点象参军于部队。
有道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部队，是锻炼战士乃至英雄的大熔炉。
抗日战争中是，解放战争中是，建国以后也是。
那十年，我在那艰难困苦中积累了丰厚的生活素材，这是我写出长篇小说《峥嵘岁月稠》三部曲的先决条件。
那十年，还让我获得了爱情。
我的对象就是与我下放在一起的女知青。
她叫舒清雅，下放插队的时候，才十六岁。在我的帮助下，一边劳动，一边学完初中和高中的语文和数学。
那时，我在劳动之余，学着写小说，有上百万字。
她为了帮助我，练得一手清秀工整的钢笔字。
我的习作都是她帮着誊抄的。
尽管全是废稿，白费了我和她的精力与心血。然而，没有那些废稿，又怎么会有后来的成功呢？
有一天，面对厚叠的废稿，她对我说："你还是从最短的小说写起吧，一开始不能心太大，不能好高鹜远！
“郭沫若有一篇很短的小说《他》，不过二百多字；王任叔的《河豚子》也没有超过一千字，散文诗一样的美，读来令人流泪不已。"
我向她发誓说，“我写不出象样的作品，就不结婚！”
她向我誓盟说，"短的小说可不算，不写出厚实的作品，我决不嫁你！"
我们还真是一对爱情的怪胎。
恋爱五年后，我当了工人，她还在农村。
恋爱八年后，我赶上了文革后的第一届高考，成了大学生。
她呢，也由农村的民办教师，回到了城市，成了𠂆办学校的敎师。
我虽然发表了上百篇的微型小说和微型散文，也得过有关文学奖，但没有一篇超过五千字，自觉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没有脸面提出结婚；她呢，作为女孩子，已过三十，竟然仍在熬着，不提结婚。
俗话说，女到三十三，倒了半边山或者是太阳快落山。
我喑暗佩服她的"誓盟"，且痛苦自己的无能，嘲笑自己的"誓言"……
四
长篇小说《峥嵘岁月稠》第一部付梓时，我已过四十，她正好三十有三。
她十六岁下放插队，已在爱情中挣扎了十几年，这在全国也是少见的。
在我眼里，我们的爱情经受了时间和熔炉的考验与磨炼，是真正的爱情……
然而，爱情的发展和变化又常常是不以人的意志转移的。
有人说，爱情的最大敌人是自己和时间，是"七年之痒"。
我们的爱情已历经了双份的"七年"，这"痒痒"的骚扰会怎么样呢？
就在我快要结婚时，我遇到了一次情爱的裂变或者叫歧变，它暴露了一个男人的弱点、一个作家的不足……
我在忏悔之余，写了篇小说《作家与少女的情怀》。这篇小说可谓实话小说，几乎没有什么虚构。
大概情节是这样：
作家在长篇小说《峥嵘的岁月稠》中，写了一个知青在插队时的经历和磨炼，其中有两段情节描写：
一段是，主人公男知青，在烈日炎炎下，不畏酷暑，在粪窖中挖粪。
赤脚，穿着短裤，几乎赤身于一人多深的粪窖中……
臭气和沼气将他熏晕。
他被抬到当时的赤脚医生那儿抢救。
他很幸运，这个赤脚医生是位下放女医生，他被救活了。
而这个女医生的女儿才七岁，她目睹了这一切，小小的心灵被震憾了。
她佩服这位大哥哥知青。
其实，大哥哥比她大了近二十岁，可以当她的长辈了。
大哥哥叫雷鸣。
第二段是，雷鸣吃苦耐劳不说，还在一次失火中，救了一个老人和小孩。
这个小孩就是那位女医生的女儿；那个老人就是陪女儿下放、照顾外孙女的外公。
小说中的这两段情节，当然很精彩，描写得也很细腻。
刚才提到的"北秀"女孩欧阳中惠，读到长篇小说《峥嵘岁月稠》时，就进入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情境。
她被那两段情节描写深深地吸引住了。
她清晰地记得，她仍然置身在那可怕的情节中。
妈妈抢救昏死过去的大哥哥场面，仿佛就在眼前。
妈妈边给患者吊水边哄哭啼的女儿，她说："妈妈一定能救活他。他是重度中暑，加上劳累过度，脱了水！”……
回忆小说中的第二段情节，就让欧阳中惠哭得很伤心。
那场大火是损破的电线惹起的。
她家的草屋是废弃的仓库，哪里经得起这种电火。
大火如金蛇狂舞，小小的她看不清逃离的方向。屋梁坍塌了，泥墙被烧得滚烫，她在烟火中无助地喊着妈妈。
她被一双大手抱起，救他的人顶着湿被子。她躲进了大哥哥雷鸣的怀抱……
她被救了，她的外公也被大哥哥救了。
她三岁的时候就失去父亲。父亲的早逝，使它没有感受过父爱。
这次灾难，犹如凰凰涅槃，她在重生之余，感到了什么是父爱，什么是父爱的怀抱。
后来，因为雷鸣接受贫中农再教育表现突出，又是六六届高中毕业生，就当上了村里公办小学的民办敎师，成了小女孩的老师。
雷鸣被推荐进城当了工人，当时她上小学六年级。
雷老师离村前，将一本小说送给了他的小女孩学生。
这是部难得的前苏联长篇小说《海鸥》，在当时。
小说写一位象卓亚一样的卫国女战士的机智、英勇和壮烈牺牲 。
现在，这个现实中的小女孩长大了，已成了美丽而多才多艺的倩女，她就是欧阳中惠，柳惠的闺蜜，正在北大中文系读研。
欧阳中惠很喜欢这部《海欧》小说，也不知读了多少遍。
可以说，从小学读到大学，从小女孩读成妙龄少女。
为什么会这样如醉如痴？
她跟闺蜜和好同学柳惠说，她被女主公的英雄行为所折服，她喜欢海鸥冲破乌云、不畏暴风雨的坚毅性格。
其实，她有一个不为人道的少女的秘密，那就是她怀念她的老师雷鸣，这本长篇《海鸥》是他送的。
她喜欢她的老师，她更佩服她的老师。
她自小就目睹了老师的为人和奋斗，钦服他的一切。
这包括他昏迷不醒时，她的默默的流泪，也包括他冒死从烈火中抢救自己的惊险一幕……
她将新出版的《峥嵘岁月稠》读了很多遍，那两段如火如荼的情节，她几乎都能背下来。然而，作者并不是雷鸣老师，而是叫东方中国的中年作家。
这作者的名字实在是响亮，尤如东方的巨龙、东方的雄师在呐喊、在吼鸣。
他也在唤醒一个少女的初恋……
她也常常写些散文和文论，在校刊和报刊上发表。她明白创作素材是没有国界的，也不必分清你我他的……
不管这部小说和自己的老师有没有关系，她也是这部小说的忠实读者，是其作者的粉丝……
五
欧阳中惠将对作家东方中国的研究，作为将来读研的毕业论文选题，并找来了他的所有作品，连千字不到的小作品都没有放过。
她常常读得如痴如醉，似颠似狂。
于是，一封封信带着北大特有的银杏花香和毛樱桃的酸甜味儿，连带着少女的那颗纯真的心，飞向江南，飞向他的故乡，翩然飞上作家东方中国的书桌。
诚然，一开始，她的信没有一句类似"我爱你"的简明而俗气的亲昵，有的都是请教、讨论和提问……
那时，还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只有电话，而矜持的中惠是不会冒然打电话的。
她矜持，但又收敛不住一个少女火炽的爱心，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未婚妻。
有的，一定有的，欧阳中惠的内心斗争着，挣扎着……
她还羞红着脸儿，涂鸦了一首诗，说自己从未写过诗，请老师改一改。
她没有说谎，她没有谈过恋爱，怎么会写情诗呢？
当然，她收到情书倒是常有的事儿，只是从没有提笔回过一封，更不用说为此写诗抒情了。
诗是这样的：
《写给南方的你》
好想，好想
让大雁借我一双翅膀
飞到你的身旁
停在你的肩膀
抚平你的忧伤
站在你的窗台
像百灵鸟一样
每天为你歌唱
好想，好想
像鱼儿一样游在你的心海
每天同饮一江水
听你的心跳
闻你的墨香
跟你漫游四方
在你的心海
我永远感到心潮荡漾
好想，好想
越过千年隧道
来到你的身旁
你牵着我的手
我靠着你们膀
奔向无边的草原
纵马由缰
放声歌唱
我躺在柔软的草地
与你一起进入梦乡
北京大学曾是雷鸣梦寐魂萦的神圣学府。
记得多年前大串联时，别人都乘机看一看故宫，探一探十三陵，爬一爬长城。
他呢，只在北大转啊转，从图书舘转到未名湖，再转到朗润园。
穿过朗润园，出了西边的小门，再穿过几条小街，就可以转到另一座名校——清华大学。
雷鸣在清华只欣赏了一圈儿，就又回到北大。
因为他喜爱文学，这儿的中文系是最棒的。
他所祟拜的王力、吴祖湘等十几位敎授都聚集在这儿。
他很清楚，这位北大研究生，就曾是他的好学生小中惠。
他常想起她，想起他们师生在一起的生活情景，他常教她种菜、游泳，常给她朗诵他写的小散文。
这些动人的师生共谱的生活素材，常常激起自己的灵感，被他采用于作品中。
如今，她应该是自己的骄傲。她考上了他所倾心祟拜的北大；她用心地阅读了自己写出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那里面有他们共同的生活经历，有他们血与火的洗礼……
她不知道他就是她的老师，但他知道她就是自己的学生。
这应该是生活的天意馈赠，又仿佛是丘比特在捉弄他们。
他从她信件的数量和她的诗文中，感到了她的爱意。
他的心灵深处，仿佛有岩漿在沸腾，有心声在呐喊：不应该呀不应该，我已有所爱的人；尽管我的学生年轻美丽又有才气，我也不应该有任何出轨的想头……
他这么挣扎着、斗争着，终于归于暂时的平静。
他决心暂时不告诉她，自己就是雷鸣、就是你这个小丫头的老师；不告诉她，东方中国只是我的笔名。
于是，他给她回了一封含蓄的信：
莫叹书山无途径，求知学海当奋然。
我从小就喜爱北大，佩服北大的师生。
人们常说，"北大的空气也是养人的″，这话也许有点夸张，但北大的魅力，足以熏染滋润一代又一代北大人的气质和灵魂。
我为你是北大女孩，而深感幸慰和骄傲。
我呢，与北大失之交臂，终生为憾！
你在信中多次问我，会喜欢北大的什么？
那就太多了，我可能没有多大出息，竟特别喜欢北大的"未名"湖。
年轻时，有幸去了北大，围着湖转了几十圈。
据说，这湖名是国学大师钱穆先生一锤定音的。
我以为，他的原意是进了北大未必有名，其名在于奋斗和努力，在于活跃的思想，浓厚的知识，开阔的视野，灵动的个性。
你的学识，你以后的爱情也应是如此。
六
雷鸣的信寄出不到一个星期，就收到女孩的一封古怪的信，这信儿带着一股浓郁的海棠香气。
这封信，没有诗，只有一句话：“你真的去过未名湖吗？"
雷鸣记得作家张爱玲说过这么一句话“……恨海棠无香″，这应是反语，其实海棠的清香是非常沁人的。
他知道，在北大最好的看海棠去处是西门内老外文楼前，盛开时足以引人驻足，常被人误认为是樱花。
于是，雷呜也写了封怪怪的信，不说敎、不点破女孩的心事，只开玩笑说：
"你怎么钻到老外文楼，在楼前的海棠丛中写信啦？”
下面就告诉她未名湖的状貌：
未名湖是北大校园内最大的人工湖，位于校园中北部，形状呈U形 。
湖南部有翻尾石魚雕塑，中央有湖心岛，由桥与北岸相通。
湖心岛的南端有一个石舫。湖南岸上有钟亭、临湖轩、花神庙和埃德加-斯诺墓，东岸有博雅塔。
有首赞美未名湖的诗写道：
客戏魚游近，未名湖柳亲。
春桃微侧影，不扰读书人。
雷鸣很清楚，女孩同自己一样，也是在感情挣扎，用这种发问方式让对方生气，对她的不信任生气，从而让对方疏远自己……
然而，恰恰相反，雷鸣不但不生气，反而更加耽心起女孩子的心态，怕影响到她的学业和情绪。
他盼望她的来信！
信稿的来往，足足断了三个多星期。
雷鸣认为女孩子对自己的呆板和说教生气了，虽然有点遗憾，甚至失落，但还 是为减轻了精神压力和感情负担而松了口气。
我决心卸载这良心不安的情感包袱，去写《峥嵘岁月稠》的第二部。
还没动笔，北大的信又来了。他急不可待地拆开信，是一张精美的信笺，上面有女孩的简笔自画像 。
美丽的女孩向他微笑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似乎在说：“是我主动回到老师身边的！我想故意让你误解我、不理我的。但是……″
信笺上没有信，只有一首她写的诗：
《认识你真好》
认识你真好
如同干旱润雨的禾苗
认识你真好
于鱼得水尽情欢跳
认识你真好
见证一个许久的奥妙
认识你真好
不敢说的话儿尽情往外掏
认识你真好
涨知识就在分分秒秒
认识你真好
不必怀疑不必烦恼
认识你真好
心心相印只是时间未到
认识你真好
相逅相知犹如破土幼苗
认识你真好
情感的回复不用打草稿
默默地吟哦这首小诗的时候，雷鸣感到桌上台灯的灯光，犹如阳光般温馨，心中又油然 而生一种烛光般的优雅感，一种熨斗熨过般的熨贴感。
这种感觉可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这种爱意的滋生是不由自主的，如春风吹拂，如春雨润物。
他想到女孩诗中的最后 一句，情感的回复不用打草稿，就笑了起来，随即回了一首诗。
他这几年，写了那么多文字，唯独没有写过诗，这次竟然一气呵成 写了一首，连他自己都吃惊。
《等待真爱》
认识一个女孩
美丽知识情怀
矜持大方实在
值得永远等待
她不喜欢表白
你当追求不懈
世间稀见奇葩
我想把她摘采
担心我会失败
又怕她会不在
来回几度徘徊
最终不舍离开
欲和时间比赛
优胜自会劣汰
我会一直亲睐
直到她的到来
哪怕多年数载
等待我的真爱
诗以信的形式发出去了，美中不足的是，信纸的下方被香烟烧了一个洞，有一股焦油的糊味儿。
作家雷鸣，也就是东方中国，他也会画画，有为欧阳中惠画一幅少女倩丽素描的构思和冲动，却怎么也画不好。
不是他没有作画的天份和能力，而是草稿的全是她小時候的样子
他为此很无奈、很憋屈……
唯一的解脱就是抽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其实，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不象杨帆，写一个中篇，有时要抽几条烟；他只是写累了、写完了，抽一根玩儿。
今儿有点反常，连抽了一包多，抽得咳嗽不止，烟屁股被咳到诗笺上，烧成那个洞。
他将整包的烟扔到墙角，想重新抄一遍那首诗，但是他忍住了。
他不想失去那种无师自通的一气呵成的写诗感觉……
七
本来雷鸣和清雅就可以谈婚论嫁了。
长篇小说发表之日，就应该是他俩的大喜之时，这本是板上钉钉的事。
舒清雅心里很纠结。
为雷鸣抄稿，是她主动的，而且是三易其稿，就是一百多万字，谈何容易；结婚呢，当是雷鸣主动才是，一个姑娘家家的，总不该少了矜持呀！
舒清雅很内涵又很聪明，就感到了他俩的爱情有点"痒"了。
雷鸣是个很幽默、俏皮的人，这多少年，他在清雅跟前，有说不完的话。
现在呢，那些男女情爱的"昏话"儿几乎听不到一句，更不用说接吻、爱抚这类亲呢举动了。
过去，哪怕写作再忙，一个星期总要抽半天去郊游、野炊。
他们所在的城市沿靠长江南岸，城市并不大，但四季分明、山青水秀、人杰地灵 。
城中，光山景公园就有七、八处之多；城外，山清水秀的地方就更多了。
他俩喜欢带了烧好的饭菜，有时还备了红酒，去郊外野营。
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江边的丛林防护地带。
那儿，树多林密，綠草茵茵，又无虫蛇蚊蝇，极干净、极清雅，很合他们的性格和喜爱。
但是，那些地方，因多树木花草，就不便烧烤；又大多少了人迹，只好自己备着吃食。
雷鸣认为葡萄红酒对女孩子养颜、开胃好，清雅虽不喝酒，也少呡着，皆大高兴。
他俩还常带着书和稿纸，甚至少不了搜集的有关资料，便于随时写作。
他俩还总是忘不了携带收彔机，供跳国标和拉丁之用。
说起来，挺令人羡慕。
他们很会生活，将喜爱音乐和锻炼身体相揉在一起，就成了相互唯一的舞伴。
他俩从不去舞场和聚会场所跳，就爱在这种没有观众的地方尽心尽情地蹦跶。
这次，在这长江的丛树地带。景没有变，他们的心境儿却不一样了！
带了两瓶酒，过去最多只喝半瓶，这次两瓶都不够。
收录机放了一支很好听的王洛宾的歌舞曲《在那遥远的地方》，这首曲子曾是他俩的最爱之一。
每当乐曲响起，都会尽兴的翩翩起舞。
就象现在，有一对彩色的蝴蝶，就展现在他们眼前，围着他俩上上下下扇动着五彩的翅膀，随着动听的弦律。
它们从遥远处飞来，留连忘返，不肯离开。
清雅嘟囔地小声说，"它们真像梁山泊与祝英台。″
"瞎说！"雷鸣说：“它们只是一对迷失方向的小东西。”
“围我们飞着转着，离我们而不舍，挺可爱的一对哟！"
雷鸣没有再争辩，改放了一首闵惠芬拉的二胡独奏曲《江河水》。
这首曲子慢板很凄悠、快板很热烈，渲染一位年轻女人思夫的心境。
她跪在江边眺望长江的远方，怀念被拉壮丁而永远失去的男人……
清雅说，"我们还是很幸福的，不必去这江边，对着江水啼哭，而是可以在这江边尽情地吃喝玩乐！
见雷鸣没有象往日一样应和，就感而慨之问，"我很满足了，你呢？
"我们是不是美中不足，少了一点什么呀？！"
雷鸣知道她的弦外之音，他本应该高兴且狂热才是，但是他硬是忍住了，他还要好好想想……
八
东方中国和欧阳中惠的书信和诗词的飞鸿，渐渐地演变成小说作品的构思和文学评论的交往与商榷。
江南水乡的文学情结和高等学府的书卷气相互感染着、熏陶着……
这种交往，让他们都很忘我和亢奋。
作家开始了《峥嵘岁月稠》的第二部的写作，在少女的情谊感召下，他的文思异常敏捷，常常有着神来之笔，几乎每天能写出一至二节的成稿。
舒清雅十分吃惊，她白天教学很忙，只有晚上 誊抄，竟然很难跟得上。
这种忙碌，令她高兴，也就不忍打断和影响他的思路，去提结婚的"誓盟”了。
少女在作家旺盛创作欲的影响下，不但卓越地完成了学习任务，还写了不少篇文论，有二篇评作家作品的论文，分别发表在《文艺报》和《文学评论》上。
这两家足全国顶级的文学文艺报刊，对于一个在读的研究生，这是何等的荣誉！
她的不少教授，一般都出过专著，但就是很难登上这两座大雅之台。
少女晓得，她是占了作家这部小说的光。
小说畅销且热点，加上她的立论，是经过作者本人点拨和认可的，岂有不红不火之理。
少女就联想了很多：论文选题重要；爱情的归属也是这个理。
想到这儿，就脸红起来。
丰硕的成果，就会带来良性的思考。
作家写累的时候，就翻出欧阳中惠的信和诗读读，不但可以解乏，还可以增智，简直是文学的灵丹妙药。
作家还可以从那些字里行间和诗情画意中，捕捉到少女小时候的可爱，捕捉到现时少女的俏丽、气质和风韵。
作家内心很自责，尤其是看到清雅誊抄的一沓沓稿件时，就为自己常常想念过去的学生、现在的少女而内疚。
少女呢？她很想看到作家。她很明白，作家一定是成熟的，比自己大很多很多，否则他就写不出那样大气的巨著，就不会有如此深厚的知识沉淀和丰富的生活阅历。
以她的品性，她是决不会破坏别人家庭的，她和作家的爱恋是作为一个女孩的情感选择；她没有再进一步的表白，是一个理性女子的品性和矜持。
如果他不优秀，他就可能单身；
如果他优秀，以他的年龄和阅历怎么会单身？
他的作品让她钦服，他的为人也让她感到稳重可靠。
她知道，如果他们产生爱情，这是自己的主动探试造成的，他几乎是无辜的。
少女明白，以她的美丽、学识和青春，她的示爱也许会征服太多太多的男人。
她很佩服作家的自控，这也就让她更看重他、更想了解他了。
她为他写了不少诗，她过去从未写过诗，现在却写了近百首，几乎一二天就写一首，都是滚烫滚烫的情感、内涵含蓄的诗句，有的还很露很羞人，所以她一首也没有寄出。
她有一种少女的调皮，将诗笺都叠成飞鸢，结果是越来越多，精致的小盒子盛不下了。
她就绣了一个硕大的香袋，上面有对他的假想针绣像。
她将那些诗鸢放进去，读书与写作累了，就躲进北大的清静之地，比如未名湖的石舫、华表柱的四周、图书舘的后墙……
她虔诚地将纤手伸进去，慢慢搅着，摸出一张来，溫情展开，率性吟哦……
今儿，她在校刊发表了篇论文，十分高兴，因为这篇文学论文有作家的意见，可以说是他们合作完成的。
北大的研究生宿舍，很多是双人住的，所以一人单室的机会就很多。
今儿，就她一人。
她看见两只美丽的蝴蝶在关封的窗外飞逐盘旋，亲亲我我，就小女孩般地嘻笑起来。
她高兴什么呢？她是将自己想像成了一朵花儿，这对蝴蝶就是冲她飞来的，从那遥远的地方飞来的。
她不忍心它们这一对儿在窗外折腾，就小心地拉开窗子，让它们飞了进来。
自己是朵什么花呢？
她现在挺喜欢丁香花；她记得东方中国在《峥嵘岁月稠》里，就有二十多处对丁香花的描写，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几乎就是丁香花的化身。
她在信中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热衷地写丁香花？
他说，"我喜欢戴望舒的《雨巷》，喜欢那‘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秋怨的姑娘′；我作品中的姑娘，应该没有‘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有的是在春雨中、在阳光下，尽情地绽放美丽、忘我地散发丁香的清香……"
如今的的欧阳中惠，哪有那位"丁香姑娘"的冷漠、凄清和惆怅，更没有她那太息、怨气的眼光。
她有的是奋力和阳光，正像作者所喜欢的姑娘。
书桌上有两束鲜艳的丁香，它们被分别插在两只清花瓷的花瓶里。
瓷瓶布置在书桌的左右两侧，中间是她的专业书，最中间就夹着那部作家的长篇，都几乎被她翻旧了。
两只闯进闺房的小生物，十分有趣，它们先是围着主人转，成双成对，闪闪忽忽。
累了，就休憩在书桌上，不时地扇动着双翼，像那美丽的姑娘甩动着轻盈的长袖。
最终，它们还是忍住了矜持和洒脱 ，各自伏在一束花上。
平时卷着的小嘴巴伸直了，尖尖的，插进花心里，痛快地吮吸着里面的密汁。
吸足了，又飞着拧在了一起，惬意地小憩在一块儿，如挂在花技上的两片彩叶……
少女一直动情地注视着它们的一举一动，竟幼稚又认真地猜想，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呢？是谁向谁示爱、飞到一起的呢？！
她是学霸，能写论文和散文，现在也能写诗了，而且还是有情带"色″的。
然而，她想破了脑袋，也理不出它们谁先爱谁的真相。
九
想不出就不想了，把握住自己就好。
欧阳中惠躺靠在床上，惬意地将纤纤手指插进香袋，如同蝶儿的尖嘴插入花心，她抽出来一首诗，吟诵着。
《写给远方的你》
十六花季时
我有许多幻想
几乎每个有月的夜晚
我虽躺在床上
心却飞向了远方
远方有我的梦
我的诗
我的火焰
我的激情
我的锋芒
我的梦的翅膀一天天硬朗
我的羽翼一天天丰满盛装
我的脚下的路一天天延伸
我的梦也一天天地在圆方
梦的道路十分曲折
梦的风帆吹得哗哗作响
我在山径上勇往攀登
我在墨海乘风破浪
孩提时的磋砣
年少时的欢唱
少女时的峥嵘
我梦中的他一直在
向我眺望
他朝我走来
跨越万水千山志如钢
一个跨时代的邂逅
如山鸣海啸在心中激荡
你踏着朵朵早霞飞来
英姿勃勃不可阻挡
只要彩虹愿意搭桥
只要彩云甘为铺垫
我就在你怀中沉醉
一千年不醒
甘为你心中的月亮
作家的第二部小说终于杀青了。
他明白，没有少女中惠的鼓励和激扬，他不可能写得这么快。
《峥嵘岁月稠》的第一部，他硬是写了三年；这第二部，字数还多八万，近四十万字，也就写了不到四个月。
这对于现在的网红作家来说，也许不算什么，那是他们的家常便饭，但对于纯文学的作家，应该是奇迹了。
文艺界一片赞扬声，但对于雷鸣来说，却被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再没有理由，消极地对待自己和清雅的山誓海盟了，不能不再和她携手进入婚姻的殿堂了。
可以这样说，没有她的尽心誊稿，帮他找到错字和病句，小说至少要一年，才能完成。
作家的性格是文思敏捷，书写很快很草，上句未写完，下句就想冒出来。
好在，他有依赖，有清雅把关。
其实，清雅很难的，有的字太草，得辨认半天；只是她不说，怕影响他的思路。
有一次，一座大学的中文系请他去创作谈，他竟说自己若是女人，生出来的孩子，一定是早产儿，生理上一定不够健全，这种急性而造成的 不严谨，俨然是创作的大敌。
他就这么真诚地解剖自己。在很多场合，都尽心尽情地赞扬和由衷感激他的助手、恋人苏清雅。
他还得应该感谢另外一个人，但他无法说出口，一旦说出来，那自己就成了什么了？
他自己倒没有什么怕的，即使千夫所指，该认也得认呀！
这样一来，岂不是毁了这可爱女孩的清誉？甚至毁了她的前程？
作品发表的发布与签书仪式前，作家想到北大去看看自己的学生，去感激她这小半年对自己的帮助。
他也想让她看看自己，他过去的老师早已步入中年，在一个少女的眉眼里，几乎是个老朽了。他想让她失去刚刚萌发的爱意……
一天晚上，作家雷鸣做了一个梦。
这是一个血淋淋的恶梦。少女小时候经受过大火的灾难；这次不是大火，而是车祸，小汽车从盘山公路上摔下山崖，幸好下面是永定河，少女这才幸免于难。
少女小时候总跟着老师游泳，在塘堰里、在大埂外的河荡里。如果不是这样，多危险呀！
在梦中，作家不知怎么的，也闯进了这恶梦之中。
他从山崖上跳进河里，矫健得令自己都吃惊不已！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了条优美的曲线，其曲线金灿灿的耀眼，久久不散。
他奋力托起少女，她竟仍然没有长大，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全身湿漉漉的，躲进他的怀里失声大哭，说他来迟了，她差点就见不到他了……
作家惊醒了，一身的汗，如同从河里爬上来。
他再也睡不着了，就一口气写了一首古里古怪的诗。
《平凡的相遇》
其一
平凡的日子，
总把甜蜜酝酿，
幸福无限；
平静的生活，
总把喜悦洋溢，
欢喜连连：
平淡的岁月，
总把美好召唤，
好运天天；
平常的问候，
总把心田温暖，
情谊绵绵。
其二
在人生的道路上
总有一些
不期而遇的相逢
也总有一些
失之交臂的爱人
缘分有聚散
有人能随行
就是一种挚诚
人心有冷暖
有人能懂得
就是一种友诤
握紧几份真情
以心交心
拿出几许真诚
以诚换真
相识于真
才能相知于心
相处于纯净
才能相望于透明
相守于珍惜
才能相伴于一生
十
这最后二句：
相守于珍惜
才能相伴于一生
作家不由自主地就这么从心里吟哦出来了。
他又抽起了烟，而且连抽了好几根。怕重蹈以前的复辙，不忍诗笺再被烧洞了，就将诗稿推得远远的。
这两句怎么这么难改呢？
他绞尽了脑汁，终于改成了下面两句：
相敬于珍惜
才能诤友于一生
这一夜，作家失眠了，到天亮时，竟又抽了三包烟。他只觉得咽喉里火烧火燎，心口处一剜一剜地疼。
他不放心少女了，若不见她一面，别说写《峥嵘非岁月稠》第三部了，自己肯定会发疯、失态的。
于是，第二天，他只跟单位说请几天创作假，就悄悄地上路去北京了。
他在北大转了整整一天，去图书舘和阅览厅看看架子上的书和报刊，去华表处感受几代文豪良师的足迹，去未名湖留连自己昔日的追求和感悟。
最要紧的是去学生处和宿舍管理处去打听，知道了少女寝室的位置。
宿舍管理处接待他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她也下放插过队。
作家在登记册上签的是真名，而不是笔名，但还是被对方辨认了出来。
她说，"下放农村很苦很苦，但还是挺过来了。
"看了你的《峥嵘岁月稠》，就感到虚度了那磨炼自己的岁月，对不起那段精华的青春。"
于是对他特別热心，一定要送他去少女的住处。
被作家婉言谢绝后，就告诉了他一句他最爱听的话："她住在一楼，窗上有很多盆丁香花，白的、红的、紫的，热闹得很。”
这盛春的五月，这临夏的五月，在北京，尤其在北大，实在是花开的季节，热爱的季节，劳动的季节。
五月，北大到处是繁花似锦，绿荫如海，一切都显得那么热情洋溢，生机盎然。
作家从江南心急火燎地赶来，照理说应很是劳累和疲倦。
但是，他就好象此刻的大地，和大地上的万物，在这五月里，似乎甩掉了累赘，脱掉了厚重，焕发着青春，散发着活力，张扬着奔放，呈现着缤纷。
作家尽情地赞美着眼前的一切，禁不住要诗兴大发，因为他很快就要见到她了，那个过去的女孩，曾是那么的可爱；现在的少女，一定是更加的可人……
他现在的心情也是矛盾的，想见到她，又怕见到她。
就象刚过去的三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三月的天，春寒料峭略带阴霾；四月的雨，缠绵而不失凄婉；五月的风，像极了婴儿的手，温润柔软。
五月的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不管是在江南，还是在北京，更不用说在北大了。
一切是淋漓而不失柔美，热烈而不失婉约。
五月，小溪变得丰满起来，哗啦啦的停不了脚步，似乎要奔向远方；眼前的未名湖，变得异常丰腴，将石舫挺得高高的，湖水荡漾，情满未名之怀。
五月，天空总是澄澈透明，纤尘不染；五月的原野，广阔饱滿，青翠欲滴，浓碧芬芳；树木葱茏蓊郁，绿意盎然；野花早坪，鲜艳绚丽。
真切溫润的五月，欢乐的情怀洋溢在人们的脸上，甜蜜在作家的心中……
天已经很黑了，但北大的路灯到处都是，连草丛里和假山上都布滿了地灯和挂满了壁灯。
到处都是亮堂堂的。
作家看到了有些男女学生，凭借着这些灯光在读书，就想起了自己在农村的艰苦。
没有电灯，只有墨水瓶自做的煤油灯。
他佩服这些高材生，也留念自己过去的那些艰难困苦。被磨炼过的人是不会厌恶和忘记那些 "成功之母"的……
他这么想着想着，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少女住的那座公寓，一步一步靠近了那飘散着丁香清纯味儿的窗户。
作家遐想不已，这种既兴奋又忐忑的心绪，既有登黄山天都峰之乐，又有甘愿赳炼狱之苦。
他真切地听到少女的哼歌声，声音很悦耳、很动听；他嗅到从虚掩的窗户内，散发出来的女大学生宿舍特有的味儿。
这味儿，他在小说里描写过；现在呢？反而说不清了。
总之是一种少女的青春气味，很令人心动，又很令人有一种知难而退的反思与反醒。
他准备敲窗户，请她出来。晚上，进女学生宿舍总不好呀！
忽然，他嘎然停住了敲窗，他不能进去相认少女的。
他是昨晚上梦见她车祸落水，才赶来的；是不放心她的安全才赶来的。
作家认为自己做梦很灵验。比如说，初中考高中，头天晚上，梦到作文题《一个初夏的早晨》，他就写了。
第二天考语文，就是这道作文题。
考大学时，也是，头天夜里梦到作文题《苦战能过关》，他也提前做了。
还有，足有四、五篇短篇小说是在梦里写成的。
这些，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不想让人误会他吹牛不打草稿。
其实，他写小说从不写第二稿，甭说吹牛了。
现在，少女活着，安然无恙。他的梦失灵了，他为此幸慰。
她无灾无难就比什么都好！
他留了张纸条，折成“心"字，挂在朝窗的丁香花花枝上面，上面写道：
"欧阳中惠同学：我来看望你，看到你很快乐，并无大恙，就放心了。
"我们还是不见面的好！"
十一
作家回去后，一个字也写不了。
他在静等她的回信，为此，他还找到邮递员的家里，请他在第一时间，将从北大的来信交给自己。
他足足等了半个月，心急如麻……
后来，没有等到少女的信件，却等到了杨帆夫妇的来访。
杨帆说，“就在去北京的前一个星期，你过去的学生到我们家来了。我们一直瞒着、忍着，最后还是将她的信送来了！"
柳惠补充说，"她可是我的闺蜜，只是她母亲前几年过世了，她又在读研，要勤工俭学，就没有机会回来了。
“她这次就是来问你情况的，为了你和他，还有清雅姐姐，我们只有说实话了。
"你不会怪我们吧？"
"不会！″我说，“旁观者清，你俩是为了我们三个人好！谢谢了！"
他俩踌躇着，还是将少女的信拿了出来。
我看到了那熟悉的北大的信封和信纸，眼睛热热的，差点就有了泪花。
信封内有两张纸：
一张信纸是给我的信，很简单，就一句话，“老师，我最敬爱的老师，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见面的好！″
另一张信纸 ，是她背抄的徐志摩的诗《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
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十二年后，我中断了多年的写作的《峥嵘岁月稠》的第三部，才付梓。
严格地说，这部书是我自己用电脑打字打出来的。
我和清雅结婚后，很幸福，但不幸的是十年后她因病离开了我。
临走的时候，她握着我的手说，她有两件最遗憾的事。
一是不能再为我抄稿了；
二是她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峥嵘岁月稠》的第三部出版了。
我说，"我已学会了打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是为你学打字的；我不能让你太累。
“我一定深入生活、感悟时代的真谛，写好第三部。″
清雅哭了；我也哭了……
这两年，我将对清雅的怀念化为力量，也就是说，对爱人的许诺激发了我的灵感和创作欲，化了两年时间，心无旁骛地完成了第三部，也累极而病倒。
毕竟是已近不惑之年了。
那天，杨帆夫妇到医院来看我，告诉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他俩陆陆续续地说：
十二前，有一件事瞞了你，对不起你，但对得起嫂子，尽管她已幸福地走了。
就在你去北京的头一天，欧阳中惠出了车祸，三位实习的研究生落了水，只有中惠因水性好，自救了。
连司机都没活过来。
但中惠的脸被挡风玻璃割破了相，腿骨也碎了几处，至今都站不起来。
柳惠说到这儿，竟哭了起来，她抽泣着说，"我去北京大学的直属医院服待了她二个月。
"小惠说，是你救了他！
"是海欧给了她顽强地活下去的勇气；那本《海欧》是你送她的！"
雷鸣热泪盈盈地说，"我只是在梦里救了她，那怎么算数呢？"
柳惠说，"你傻呀！她的好水性不是你教的呀！
"她整了容，很美的；你只见过她小时候……"
雷鸣又自言自语地说：
"那晚，在北大，在她的宿舍，我明明听到到她哼曲子呀！很动听的！"
"说你傻，你还真傻呀！大哥！！”柳惠激动地说，"她们宿舍可是两人住的，那晚我正陪小惠在医院哩！只是不敢告诉你。"
杨帆和柳惠陪雷鸣赶去北京，他俩不放心。
欧阳中惠现在是北大的教授，只不过是坐在轮椅上的"骑士教授"，还带着博士生。
她还独着身，也可以说从未谈过恋爱。为什么呢？只有她自己明白。
那天，他们三人找她的时候，她正好坐着电椅从教学大楼出来。
他们在未名湖畔见面了。
中惠是认识雷鸣的，在她眼里，他一点也没变，还是她自小熟悉的雷老师。
这时候，奇迹发生了，她竟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她的老师走去。
他们两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俩此刻也许同时地想到一首古人的词《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2021-01-21于芜湖
【点评精选】
人世间有太多的爱情故事，有的缠缠绵绵，相爱一生；有的凄美动人，让人唏嘘；有的壮美情怀，使人敬仰……
多次拜读吴仰生老师的中篇小说《作家与少女的情怀》，我被其中的爱情故事和深蕴意旨所深深感动。
小说里的作家与少女在生活中结下情感，萌生了爱情，双方都在心灵深处相互爱恋着，但又在现实生活中克制着，甚至为了道德的纯洁而忍受着内心的煎熬。
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爱情观念是理智的，他们的情感是炽热而深沉的。
在爱情中，理智深沉的人不仅仅是狂热地追求，而是懂得放弃；真情的人不仅仅是相互帮助和爱恋，而是要懂得牺牲；沉浸在爱河中的人不仅仅是幸福的依偎，也要懂得舍弃与超脱。
小人物也有大爱情。这篇小说的作家和少女的爱情就是如此。
记得培根说过：就是神，在爱情中也难得保持聪明。
然而，作家与少女却做到了神也难以保持的明智。他俩互相渴望见面牵手，又最终给对方留下了纸条，说出几乎相同的话:“我们还是不见面的好！”
在爱情的烈焰中，他们双方都如此的冷静、深情，这需要多大的内心控制力。由此，彰显了主人公人性、人格、人情的光辉，从而升化了小说的内涵和主旨，给读者以爱情的遐想与享受。
爱情不仅丰富多彩，还有着甜蜜的痛苦，有着强烈的柔情，有着浸人的芬芳，有着令人纯净品行和升华人格的魅力。
这部中篇小说以诗化的语言为我们展示了"诗化"的人格和情境，让读者与作者乃至主人公，共同追求纯净、空灵、蕴藉、含蓄而富有余味的情爱分享，共同捕捉当代爱情的心理历程，共同追求具有高雅情操的精神生活。
小说的结尾，作家和少女十几年后，终于走到了一起。这是生活给他们的苦恋和理智的恩赐，也是对他们人格的奖赏，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不得不钦佩作者高超的创作力。小说构思新颖巧妙，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情感真挚，语言描写生动形象，人物心理刻画细腻，唯妙唯肖……
我不得不佩服作者高超的想象力。作者有着广博的人生阅历，有着深厚的知识底蕴，有着丰富的创作经验。他让读者于不知不觉中深入小说的情境，体悟主人公的人格魅力，感悟他们健康与智慧的人生沉淀和道德与纯洁的爱情结晶。感谢作者将如此优秀的小说呈献给我们。感谢您的耕耘！(点评：吕晓蓉)
拜读吴仰生老师的中篇小说，故事感人，情节曲折，流年飞逝，终成正果，皆大欢喜。 墨香千里，青山万重。主人公人性的超脱，理性的规避，明智的爱恋观是小说的亮点；人格魅力的升华是小说的光辉点，小说主旨告诉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当挚热与寒冷转换，当激情坠落烟火微澜，当放弃与苦撑反复纠缠，当拾起与放下抉择太难时，请向主人公学习。文当写意，言必由衷；实而弗滞，淡而不空。尚清新而不晦涩，去生硬而求圆融，是此小说的优点。（点评：陈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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