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 点
黄河故道南岸的豫、鲁、皖三省交界处。只要说三省交界处,那么,物资交流的公路便是“蜘蛛网”。
咋一说“蜘蛛网”、好乖乖、乱七八糟、诸位,您着实看看,仔细想想,蜘蛛网可真有点规律。那道不如说是“棋盘图”了。
在这一块块“棋盘”拼成的土地上,生长着多么旺盛的庄稼呵。
春天,确切地说,播上种后的不几天,好的一片片,一块块,绿油油、黑蓁蓁,有大豆,有花生的庄稼,在小麦、油菜的映衬下,是多么显示着春天的笔绿、诗碧。怪不得有人说、“沙滩沙滩,五米香饭”。
黄河故堤上有桃树、杏树、苹果、梨树、还有杨柳、槐树。桃杏开红花、果梨开白花,各种花草也次地开放,真是婀娜多枝,光彩夺目,杨、槐参天,柳条垂地。
黄河故道里,长年积域着水,水里有鱼,各种各样的鱼,不过不太大,刮上一气:两盆;摸上几圈:两串;撒上几网:两桶。大鱼也有,在汛期,河水滚滚东流,经淮江入东海,走顶水的大红鲤、鲢子、草混从东海翻淮江往这来走顺水的从高原越三门上这蹿,就在这时,下上大袖、下上铁笼、好乖乖、恁大、“呯、啪”打了几个水花,落了网、进了笼,去拿,十几斤。
人 物
他叫马坷垃,今年五十八岁,高高的个子,胖胖的脸, 黑里透光,红里透亮,两颗大门牙白里发黄,黄中透黑,大概是吸烟黧的吧,一脸龙茸的葫子好象从来没刮过,嗳!农村人嘛,裤腿和袖口成天卷的老高,看上去就是一个力无穷尽的人。
他是个“天才”。不!世界上从来没“天才”,他是个聪明灵利的人,五六年,他才十七岁,由于发育快,个头高,有劲头,就成了一个虎标标的大力汉,给一家富户当长工,扬场放磙,摇耧撒种,他只要见别人能做的活,他都拿得来,放得下。
高级社那阵子,社里吃食堂,劳力一顿一个糠窝窝,他吃不饱、急、气、恼、怒,但无用,多么钢强呀。虽说一天学没上过,但脑子还算“才华横溢”。那一年——高级社成立的第一个中秋节,社里改善生活炸丸子,社长媳妇抓了一把,马坷垃张口就道:
楣豆秧,爬院子,
八月十五炸丸子。
你的俩,我的俩,
社长娘子一大把。
扭扭脸,快快咽,
甭叫社员提意见。
事后,有人对他说:“你编的真好,就应该这样”。
大跃进期间,仍是出苦力,吃糠窝,社员们都在衣裳上缝个大褡子,下地干活就偷偷地往褡子里装,放工回家就能掏出来吃,触景生情吧,马坷垃又编了这样一段顺口溜:
上边留,下边留,
留得社员发了愁。
社员愁得没法子,
一人缝个大褡子。
褡子大,褡子小,
离开褡子吃不饱。
不料,这一回却犯了社长的“原则”,非得在大会上斗他不行。那天,会场上人不多,也不算少,马坷垃被捆绑着站在会台上。别人那样都会觳觫一团,而他却昂首挺胸。
“马坷垃,把你的思想和编那顺口溜的用意向群众说说”。社长的话音有“狠”之味。
“社长,我编的哪有错误,请提,以挽改正。”目光乜斜着社长:
“我公开说吧,什么高级社、低级社、互助组、合作班、大跃进、小跃进,社员们不就是给你们社长、区长、乡长、大会计干的吗?什么大食堂的饭香呀,一顿一个糠窝窝啥香头?你们吃的,你们的亲戚朋友吃的不都是大米白面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只是听说,也不知道怎么个讲法,你们这些有文化的讲给我、讲给大家听听好吗?”
社长一看不对头,要把他带下台。
“别慌,我还有话要说哩,你们欺下满上社里庄稼收成一百斤,说成一万斤,用红芋秧子,豆秸垛当屯底,让县、地领导来检查,这都是你们干的事……”社长、乡长恼羞成怒、悻悻而去,马坷垃不服地走下会台,往家里走去。就这样,一场轰轰烈烈地批斗大会结束啦。
故 事
一九七六年冬天,农业学大寨闹得正凶,我来到了沙滩大队,美其名曰:“政治路线教育工作队”。
第二天,我便来到铲丘(沙丘)填叉(河叉)造平原的工地上、歇工的时候,一个壮年劳力竟拉了白菜、萝卜来卖,我上前就问:
“你是那大队的?”
“就这大队!”
“那你咋不参加工地战斗?”
“什么工地战斗?我不懂!”
“别人都在学大寨,你却过来瞎胡乱。”
“哎,你会作诗,我也会编:
大寨好,收入大,
一日工合四块八。
我每天都在学大寨,
收入竟达四五块。”
“看你这态度, 都象你这样咋办?一天都去弄四五块,地谁还种,吃粮哪里来?”
“咳:
外地买,外地购,
给我钱,我外出。
一天购粮食,
撑死八百口。”
“你叫什么名字?”
“问我干吗?”
“就有资格问你!”
就在这个时候,大队支书老金跑来了:
“马坷垃!你和王部长顶什么嘴?”
马坷垃溜了,推着他的菜车,心里肯定得这样想:“乖乖,王部长就是他吗?县委宣传部副部长,这次下乡坐队的工作队领导。”
吃过午饭,我和老金便向马坷垃家里走去,路上我问老金:
“马坷垃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力求上进的人,好求富裕,五八年那阵子他饿够了。”
一到他家,又是让坐、拿烟、倒茶。虔城地:
“王部长,上午我不该和您顶嘴,一上午我的菜也卖完了,这不,铁锨都准备好了,正要去参加工地战斗。”
“那好!坷垃同志,我们是搞政治路线教育工作的,今后你能参加生产劳动就是好同志。”
“能不参加,能不参加。部长、支书您们先回去,我马上就到工地,这不是逐客令,而是学大寨的口号。”
整个下午,马坷垃也没进工地,而又串村做生意去了。怪不得在工地上就听见王安、小崔庄有人吆呼:
“谁修理锁、配钥匙、修理电灯、拉锁、打火机、收音机、缝纽机、电磙、电泵、柴油机。”听说庄上有人和他开玩笑:
“您庄上修地哩,你啥都会修,咋不去修地?”
“搭咱的话看,明年夏天一下大雨,还是老样子,白费劲,哼!费不了咱的一点劲!”
铲丘填叉造平原的运动过去啦,马坷垃连一个工也没出,队长管他,他言辞有理:
“工分不够我出钱!”
人该冬闲了,得整整他。可就在这时,上级又下达了命令:土地划方,植树修公路,“蜘蛛网”、“棋盘图”太费地了,一律划成“井”字形。
我和老金同志商量了商量,决定再去一趟马坷垃家,看他干不干活?在去他家的路上,我老试考虑着:乖乖,他那么狡猾,让他干活,他能干吗?
出乎预料,刚到马坷垃家,他又是让坐,又是递烟,又是倒茶,热乎的象似邂逅,还没等我们开口,他就知道我们的来意:
“上回骗了您们俩,
这回说话要算话,
明天我去修公路,
保证不再缺席啦。”
第二天,马坷垃果然来到了工地上,挖沟、挂线、平整,干得真起劲,有人问他:
“你这咋干恁起劲?”
“这是正径事,交通公路谁不走!”
七七年春耕以罢,麦子抽穗啦,下了几场春雨,去年的人造平原冲了几道小沟,工作队和大队领导同志一研究,决定打一道堤坝,防汛冲毁人造平原。
社员们都上工了,唯有马坷垃不在工地,一打听:
“他下河捕鱼去了。”
放工回来,我和老金又一次来到马坷垃家,还没到他家,香喷喷的鱼肉味就一个劲地往鼻孔里钻。一进屋,马坷垃就哈哈大笑:
“想赵云,子龙到,快坐快坐。”
“不啦,坷垃同志,下午到工地去干活!”我用的是命令口气。
“部长、支书,实在不满您说,我又不是干部,没有说话权力,可我种了二十多年的地啦,多少有点经验,你们平河叉、打堤坝,让水从哪里入河?倒不如挖沟修渠……”他还说着我们就走了。
汛期到啦,瓢泊的大雨下个不停,五天过后,堤坝两端反倒冲了两道大沟。
“啊,一减一等于二啦!”
“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嗑一个头放三屁,行好没有做恶多。”
“劳力者治人,劳心者治是愚人。”
……
说啥话的都有,人多语杂嘛。
尾 结
七八年十月,党中央发出了“重新改善农村经济建设”的号召,马坷垃家有收音机,还是他先知道中国要走“改革、 开放、搞活”的路子,农业生产要实行责任制。
七九年春,土地果然实行了“五定一奖”责任制,马坷垃说是土地改革了,不过不同于一九五O年的那次土改运动。他一家五口人,除俩个最小的孩子上学外,还有他,他媳妇和大儿子三个劳力,大儿子都十八了,跟他爹一样,发育快,成了一个劲抖抖的大力汉。他媳妇种地也是行家,土地由媳妇和儿子俩个人种、管、收,马坷垃便成了“空里人”,而他并不是“闲人”,他干啥?跑生意,只要能挣钱,他什么生意都做,怪不得他修路时恁上劲,原来是给自己修的致富路。这样的三省交界处,生意是多么旺盛啊,一年的生意做下来,马坷垃纯收入近两千元。再加上他家十二亩责任田的收入,三年就成了“万元户”。
待到十年的时候,马坷垃是全县闻名的“冒尖户”。
荏苒的时间不饶人,马坷垃老了,可他的心不老,随着农村政策的进一步深入,马坷垃越来越有使不完的劲:进入二十一世纪的头一年,他在黄河故道里开垦了常年淤黑的背河洼地四十多亩,栽上了十亩苹果、十亩黄桃、十亩葡萄、十亩酥梨,采用高科技乔化,短枝技术,三年初果,五年盛果。
嘿,任何人意想不到的事情,马坷垃做啦,还一做成功、成名。
二OO六年春天,马坷垃请人写了份可行性报告,经乔集乡政府审批并协助,在黄河故道里办起了“三省庄果品榨汁厂”专销各类果品的原汁,其产品畅销全国各大、中、小城市的果味食品厂、果味饮料厂。
马坷垃,这位地地道道的,瞎字不识的农村农民,魔术般地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拥有二百多名员工,固定资产三百多万元的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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