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村庄
村庄不大,一共就六七百人。
村庄只有一条主街,由东向西有二三百米长。这条街紧西头正中央是一口不大不小的蓄水池,大概有三四亩地大吧。下大雨的时候,村里主街的上的水就会从东到西汇入到这个蓄水池里。池子不是很深,在下大雨的时候,经常就满溢出去,从蓄水池南边的豁口汇入到村里的泄洪沟里。那个时候村里人的吃水基本上都要到水池里挑水,大家都明明知道这水里头有着街上的垃圾和牲畜的粪便,不过经过澄清以后,水还是很清冽的。遇到池塘里蝌蚪特别多的时候,挑水的时候就会连同蝌蚪一起把水倒进家里的水瓮里,烧水的时候,蝌蚪还在水里蜉蝣,就把蝌蚪连同水一起舀到锅里煮开,蝌蚪的尸体都沉在水底,我们就喝上面的开水。后来也是考虑到水源的洁净,所以在南边泄洪沟的南边修了一个更大的蓄水池,比这个蓄水池要大的四五倍以上,深度也要深的3倍以上,吃那个水池的水就清洁多了。这个蓄水池由于废弃了,有人就在那里头投了一些鱼苗,结果有一年下大雨,不知道什么原因,蓄水池的养的鱼白花花的漂了一池,大清早本来去到南边的蓄水池挑水的我,就在这个蓄水池里头捡了两桶鱼挑回家里,那是我头一次吃鱼。
这口池塘的北边就是大队部,广播站,戏台,代销点。蓄水池的南边是生产队的大牲口饲养场,池的西边是打麦场和仓库。这个蓄水池的周边就是村里的经济政治中心。
大队部有一部黑色的电话机,是那种手摇式的,要电话的时候用手把咕噜咕噜咕噜摇几下,接线员通过和你沟通,再去把电话和别的线路连接起来。更多的时候,这个电话是和上级沟通的很顺畅的方式。我没有用过那个黑色的电话,但是感觉到特别的神奇。大队部里还有一个广播站,村长书记干部经常在广播上呜哩哇啦的给村民们说通知,讲话,也很神气。
村里的办公室,广播站都在戏台的北边那排房里,戏台在最西边,有个一米半高的台子,台子上建了三面都是墙只有对着广场的这一边空着的头上有顶子不大的舞台。前面是一个大广场,大到可以容纳下全村人到这里看戏。唱戏的时候是村里人的节日,大家都呼朋唤友,把周边村里的亲戚都叫到村里来看戏,看完戏后在家里好好的招待亲戚是免不了的,也是村里人的重要的社交活动。广场的周边是卖各种吃食的生意人,热锅子,炸油饼,炸麻花,炸油糕,凉粉,饸烙,炒凉粉,醪糟……还有人卖各种各样的小零食:甘蔗,粽子,水果,糖块,爆米花,果丹皮,炒花生,瓜子儿……还有人卖玩具,什么刀啊,枪啊,剑啊,金箍棒呀,自制的纸炸弹呀, 爆竹,炮仗,起火。我最喜欢的是一种吹吸的玻璃玩具,蹦蹦蹦蹦的,特别好玩,但是如果吹的不对,很容易就把玩具吹碎了。好像卖的一毛钱一个,那是最受我们欢迎的玩具。
唱戏的时候特别热闹,唱到高潮的地方,好多人都会涌到舞台前面,想看看演员到底长什么样,舞台的两边就有手持长竹竿的人把那些涌动的人头打的平静下去。我们这些孩子听不懂咿咿呀呀的戏曲,心思也不在看戏上,我们就在戏台子的周围跑来跑去吃零食,互相追逐着玩。
偶尔村里还会收留一些瞎子说书队晚上在舞台前面的广场上给大家表演说书。瞎子说书队一般就是三五个人相跟着来村里说书,他们是得到了乡里和村里的支持自谋生路,同时配合政府宣传一下该宣传的事情。 瞎子说书的时候嘴里说手上动,或拉琴或吹笛或者打着竹板,还有人脚下踩着敲打锣鼓的机关,咚咚呛呛咿呀呀的也很热闹,唱的曲调也很好听。我特别同情那些睁开眼睛几乎全是眼白的瞎子们,想象不出生活在黑暗中的他们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我们这些孩子们里头也有特别淘气的,有一次下着大雪,遍地一片苍茫,结果一个淘气的孩子,把找路的瞎子们直接引到了一个雪坑里,自己跑。后来也不知道这些瞎子是怎么摸到我们村里的,我听了这个事情,对他们格外的同情。无论是瞎子们,还是那些唱戏的演员们,表演结束以后,他们就被安排到村里的各家各户去散住,能够把演员带到家里的乡亲们脸上很有光彩,他们把这些人照顾的特别好。
夏天收小麦的时候,我们那儿有一个词形容收小麦的时令性特别强‘龙口夺食’,那个时候一到收小麦特别忙的那几天,村里就在戏台下面的广场上垒起锅灶,让收小麦的社员们一家子集中到广场上去吃饭,饭菜很简单,一般就是热馍馍就芫荽青辣椒和葱做成的霸王菜,或者是用红的水萝卜和韭菜做成的馍菜,再喝一碗小米粥。吃饭的人那么多,热火朝天的,简单的饭菜味道却感觉非常香。
出了戏台院子,紧挨着东边的一排房就是代销点门面房,这个代销点销售老百姓常用的油盐酱醋和一些针头线脑煤油火柴洗衣粉肥皂这些日常用品,再把老百姓鸡下的蛋回收起来,交给乡供销社,还回收老百姓挖来的中草药。晚上没事的时候我们就在代销点那里头消磨时间,闻着代销点房间里特有的带有各种食品混合香味的气氛,经营代销点的那个人是我们同班女同学她爸爸,因为这个我们都很羡慕她。我曾经用家里的很多铜钱换了代销点的很多好吃的,比方说黄瓜,糖果,还给奶奶买了蛤蜊油,防止奶奶的手冻伤。
池塘的正西面是夏天的打麦场和几间宽大的仓库,仓库的房子又大又高,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盛放粮食的囤,那里头放着小麦,玉米,高粱,各种豆子。但是后来听说有人从仓库的后面挖了个洞,从里头偷走了不少的粮食。
仓库后面是一片很大的打麦场,平时场上堆放着很多的麦秸堆,空空荡荡的场上有很多的麻雀,在那儿叽叽喳喳的觅食。我们这群孩子有时候到场里面去玩,躺在松软的麦秸堆上,享受那种绵软软的感觉。有时候我们在那儿玩捉迷藏,在几个麦秸堆后面藏来躲去,特别好玩。冬天到来的时候,有人拿着猎枪到这儿打麻雀,据说一枪下去可以打死上百只麻雀。夏天的时候,新麦子上场了,人们在打麦场上把麦子铺开晾干,然后用马拉的石头碾场打麦子。 在用卤煮碾麦子的旁边,有扬场的,还有用大木风扇来把麦子颗粒和麦壳子分开。打麦场子里热火朝天,人声鼎沸,大家满脸都是丰收的喜悦。麦子打干净后顺势晾干,然后放进前面的仓库里。麦秸秆又堆成很高大的麦桔堆来做为大牲口的饲料。
池塘的南边就是饲养大牲口的饲养场,饲养场的旁边有两间饲养员住的屋子。屋子里头的味道很大,有草料的味道,也有牲口粪便的味道,空气里弥漫着草料的碎屑和煤油灯的烟气,但是我们特别喜欢那个屋子,因为在那里饲养员有时候会给我们吃几块花生饼,就是那种榨干了油的华生渣饼,一面光亮亮的,另一面比较涩,但是吃起来嘎嘣嘎嘣又香又脆。
从这个池塘往东就是二三百米长的一条主街,地势相对来讲比较平坦。只有到了最东头那儿,地势开始抬升,就有了土坡,上面还住着六七户人家。最东边靠北有一户人家,那就是我们村最东头的地方,他家住着窑洞,据说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
村子的中间有一条北边的巷子,穿过几户人家一直顶到头是一条三四十米长的土坡,上面有五六亩的地盘是我们的学校。这个土坡有点陡,冬天下雪的时候我们爬这条坡很困难,一不留神会从上面滑溜下来,带给我们那种惊吓刺激乐趣至今难忘。爬到坡上就会看到我们的校门,校门大小和普通庄户人家的门差不多,有一个三米高左右的门楼,比较简陋。门的两边是八字型的照璧,照壁上白底红字写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学校有两排东西向的教室,南边的一排教室被宽阔的路面分成两截。朝向路面的教室的墙壁上弄了两块黑板,定期出黑板报。教室不大,每个班的人数也不多,我上学的时候我们班就18个学生。北边的那排教室中间是校长的宿舍和教师们的一间办公室。学校的钟就挂在校长的宿舍和教师的办公室中间,好像是校长兼敲钟人。上学的时候,每个学生自带板凳。学校的西边土墙上开了个豁口,从那个豁口出去下一道小坡,底下是我们的操场,大概有个200米左右的跑道吧,最西边立着一个篮球架,只能打单面的球。我们就在这个操场跑步,做操,上体育课,下课的时候玩滚铁环,打铁蛋,踢毽子,单腿斗。这个操场南边有一条下坡路通向那个巷子,这条路是村里人用来在操场北边土崖上取土的路。有人取土是为了垫猪圈採粪用,有人取土是为了打胡基盖房子用。
街的北边有几条宽窄不一的小巷子,由东向西每个巷子有一户人家到两户人家,再到三四户人家,到五六户人家,多的得有近十户人家 。村子的整个地势还比较平,最东边的一条巷子往上就是坡地了,大概有七八户人家就住在这比较高的坡地上面。街的南边只有三条短短的巷子,最东边的巷子是个死巷子,住着三户人家也在坡中间,往西还有两条南巷子通向后面的南街。南街只有街北面有住户房屋,南边是一条一米半高的土堤坝从东到西阻隔着堤坝外的泄洪沟。这条泄洪沟一直连接着村子东边的东沟,下大雨的时候,东沟里的洪水就顺着这条泄洪沟向西流下去了。有一年下大雨洪水爆发,我站在这个土堤坝上,看见那土黄色的泥水裹挟着绿色的植物波涛汹涌,声音如雷,惊心动魄。
村庄趴在坡中间,往东是越来越高的坡地,顺着这个坡,一直往东地势越来越高,但是到了东边的一个邻村,又变成一片平地。村子的西边还是一小片坡地,但是坡地的下面就是一片平川,我们村在平川上也有几百亩地,那就是我们村的好地,都是水浇地。村子的南边是一段坡地,在最南边是一条东西走向的沟,沟里有一处独立的土岭,我们村把这块土岭在我们上小学的时候改为防修岭,我们平时就在那里劳动。那条沟一直往里走,走的走的就变成一条死沟,沟的尽头种着一片核桃林。向西走是通向邻村的一条土壕,那里是一片料角地,地里头有很多碎石子,庄稼产量不高。村北边也是一片不太平的土地,有一条壕沟从北向南一直延伸二三里长。全村土地有3000多亩,其中有2000多亩都是坡地,产量低,耕作不容易,所以坡地上有好几处地方,村里把它开辟成经济林,种着杏,苹果,李子,桃,枣,核桃等。
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着一些小家畜,比如说猪呀羊呀,我们这些孩子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在放学以去割草,割草主要去的地方就是去东沟,或者是坡上。我们的玩性都很大,到了地里先不割草,先在一起玩一些战争游戏,比方说在半山沟玩攻防游戏。几个孩子在地势高的地方防守,大部分孩子头上顶着草框往上冲,上面的孩子用土疙瘩往下扔,硝烟弥漫,黄土横飞,一场战争下来,免不了有些孩子破一点皮,流一点血,但是我们还是把这个游戏玩的乐此不疲。
那时候还是大集体经济,村民们和谐相处,日子虽然过的清贫,但是人和人之间互相礼让,互相尊重,逢年过节,大家互相串串门,聊聊天,其乐融融。人们在这个不大的村子里和谐相处,炊烟袅袅,生活宁静,给我留下了很多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