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 年
小时候过春节,尽管没有上台面的大事要做,可还是盼盼着,盼望着……

一进腊月,雪赶趟儿落下,大地是白色的。乡村笼罩在雾霭里,我眼中的世界,包括自己,内心也都是素洁的。腊七腊八,冻煞叫花。我总那样数落,婉比等待下课的钟声敲响,快到小年了,眼巴巴的看着新年历,安怡满腔喜悦。村落半空陆续爆炸的鞭炮,啪,啪啪!一声声炸开了花,努力缤纷节日的气氛。
还要数母亲最忙,迫于日程安排的紧凑,二十二赶大集买发面引子 ,添置新黄历,辞灶王用的糯糖,必备应景的菜蔬。

小年夜,星河满天,烟火当空,鞭炮齐鸣,这是过大年的前奏,更是序曲!我禁不住侧耳聆听钻天雷,小蜜蜂吱吱擦亮夜幕,心眼里爬进热锅上的蚂蚁,即眼花缭乱,又坐立不安。旧年家境寒微,纵然买不起多余的鞭炮,我只有听响的份,棉袄裤裆空落落的,难免留下意犹未尽的憾事!
同年初秋,我抱养了一只长毛兔置于笼中,亦早晚采集树叶,然多以槐叶跟白杨叶为主,铺助佐料。何其悉心照看打理它,兔子融入家的氛围,是我的前路有了奔头!因为我与母亲订下盟约,卖兔子的经济收益尽管并不可观,待春节时分的我两元红包。区区两元,回到当年要算是一笔巨款!我生怕母亲毁约,愣把这事书以文字,借助废弃的火柴盒正面,空说无凭,立据为证。我不辞辛劳,兔子尾巴蓬松希望,那是充足了气的洋茄子早已在床头晃悠。幼时贪玩儿,梦里皆盘算买几盒小扎鞭,专等年初一进城,让鞭儿响满马路,鸣锣开道般阔气。尚有余钱,再看场电影,畅坐影厅,定是做了神仙!
冬天的太阳去留无意,灰蒙蒙的天空慵懒地护卫着村落,街巷子深处又传递爆米花的清香。临近东庄的虎子悠悠摇转定时炸弹,旷日持久被烟火燎烤,黑色的筒体浑然出土的鱼雷,弹卡口上滋滋冒着热气。虎子靠它一次次爆破,准能赚个盆满钵满。小孩子半蹲着围炉夜话,吸溜钻进鼻孔的玉米花香,顺手牵羊蹦出炮篓的碎屑打打牙祭,兀自忘记了闪耀头顶的星光。因为那团烟火旺烧起新春快乐,幸福绵长!
腊月二十八是旧年的最后一大集,年关集头活脱脱一个流动超市。赶集的人们搜肠刮肚,想要攥住裤兜,没门儿,眼前阔绰的物资缭乱其所为,棉袄都将挤出汗臭味。集上三多,人多,货全,声腔多,堪比鞭市嘈杂。小孩子偏往鞭市遛逛,胆大包天的毛事孩子不顾爆竹响彻九霄,猫腰冲突硝烟中,胡乱摸索哑信的落头鞭。可怜贫穷落后的年代无人树立安全的意识,炸伤者层出不穷。
赶完大集回家来,我抖搂出裤兜里的哑信炮,轻轻撕开哑信,稍不留神,裂口露出火药,将就着放花儿,看那一束光缭绕起蘑菇云,升腾魔幻的夜景。夜里,我睡的香,睡得沉,浑然做着美梦,发财的梦。两只小手在雪地里拼命划拉,钢镚儿塞满裤兜,钱却一直哗啦,哗啦落着,莫不是我碰到下钱雨了。小手抓挠脚心便醒了,方觉南柯一梦。还没穿戴整齐,我慌忙找到立据的火柴盒,捧于手心逐字逐句念叨给母亲听,咱可说好的,绝不能反悔!
除夕,所有房门张贴大红的春联,土墙垛口更需要遮掩,福字上点缀罗门钱,北风翻卷门钱,扑拉扑拉撩动我燥热的童心,暂时忘却了旧年。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母亲定要早起,蹑手蹑脚做事,孩子们都醒了,原来她怕惊扰神灵。当头盘饺子端上供桌,新年的钟声嫣然在我们心中敲响,福气盈满堂屋。所有人内敛于胸,在不断成长中升华自身,一家人平心静气,都不敢把祝福说出口?
烟火散落,大年夜忽而静寂,欢送神灵回归天界。孩子们按耐不住,挣扎往外走,一次次被母亲嗔怪的眼神逼退角落里,支起耳朵听窗外稀稀拉拉的鞭炮声。
清晨,祝福声,欢笑声快要撑破每一间茅屋,长辈家的风门总是管不住的,堂屋顶上热了又冷,往日熟悉的叫喊:二奶奶!三大爷!声情并茂,飘荡洋溢到当街上来,翻来覆去皆是那样的话:你过年好啊!好!都好!哈哈,今年定是好年景!小孩子走得匆忙,生怕掉了队,猛然被门槛绊倒,扑通跪下,算是磕了磕了响头,自然引发畅怀的笑声:你这孩子,来真嘞儿,多分你一半糖果!竟有落单的小孩推开门,祝福声塞满牙缝,蓦然羞怯,不知说啥好呢?
我的邻什家是位老妪,三寸金莲尚藏掖被窝里,静等一场祝福汇演,她苍老的侬音依次回应过后,慢慢摸索床头柜子,从包装纸里揩出橘子瓣糖,糖果是散装的。那个年代卫生并不讲究,我们抻出小手接过新年的馈赠!那些粘着晶粒的糖果多像孩子赤裸裸的童年,甜在嘴里,浓浓的化不开!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天亮了,新年要溜走的样子,我们却美美庆幸,攥住鼓鼓囊囊的裤兜,几十块水果糖可是收获整年的喜悦。我们跑着,跳着奔向未来,奔向梦起始的小城。途中,他说:“我的糖数了,四十八块”。“不!我的是四十九块”,嗨!这要愿你那个响头,磕的值啊!嘻哈!又逗起一阵欢笑。
说起来都是稀罕事,也许遗憾,母亲终未对现承诺,所有的美好变成肥皂泡影,但我们依然是快乐的,世上如果有完美便没有残缺,皆愿在盼望着长大。母亲远去,我的新年将失却原来的模样!
庚子年,年兽来过,撞衫牛气冲天,正悄悄隐退,新春伊始,过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