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光中的山茶花》
明天就是庚子年的除夕了,颇有暖意的日光映着暮冬里的几片残雪,让人感到春的脚步近了。
我是在立春的那天清晨,才发现窗台上的山茶花竟然开了。
我心里一惊,这株养了两年的山茶花,一直都是含苞未开的样子,去年春节时,曾盼着它能开出灿若红火的花朵,可一个春天过去了,山茶花的花苞虽说还挂在枝头,但却日渐干瘪,甚至一半的枝叶都枯萎而死,只剩下另一半在冷风中倔强地活着。
我想,山茶花具有南方的习性,北方的干燥气候可能不适宜它的生长。此后,我偶尔想起它时,也仅仅是去浇浇水而已。没想到,这株被我近乎快遗忘了的山茶花,却在忍过了两个冬天后,以一种沉静和温婉的姿态悄然盛开了。
我凝视着窗台上这株山茶花,像是打量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既感到惊喜,又有几分感伤。深重的翠叶丛中,两朵硕大的花朵已开出满轮,其中一朵是粉白相间的颜色,另一朵稍小些,是浓艳的红色。那粉白的茶花,由于花朵饱满而重,把花枝压得很低,垂着头的花朵如同玉盏,在浓绿的枝叶的衬托下,显得冰清玉洁,气势非凡;而那朵红色的山茶,层层叠叠的花瓣里,似乎浸染了新年将至的喜气,吐露着浓郁的芬芳和温馨。
望着亭亭而立的山茶花,我竟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这临寒的花儿,在无人关注的日子里,居然开出了这般艳若朝霞的花朵,尤其是盛开在辛丑年春节来临之时,这花于我,与失而复得的珍宝又有何不同?
山茶花,是在什么时候走进我的世界的?我没有多少印象了,但初识山茶花,却都与中学时代的读书有关。
最早熟读成诵的鲁迅先生的散文《雪》,就有山茶花的描写:“雪野中有雪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腊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蝴蝶确乎没有,蜜蜂是否来采山茶花和梅花的蜜,我可记不真切了。但我的眼前仿佛看见冬花开在雪野中。”
这段文字里,有两次提到过山茶花,而生在南国的山茶花,如同一幅清丽婉约的画卷,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那时就想,何时能够一睹那端雅华美、繁似春锦的山茶花呢?
后来,我在中学课本里又读到了杨朔先生的散文名篇《茶花赋》,自然会对茶花有了更多的认知。这篇发表于1961年3月的著名散文,曾令几代人对山茶花发出由衷的赞美之情。“且请看那一树,齐着华庭寺的廊檐一般高,油光碧绿的树叶中间托出千百朵重瓣的大花,那样红艳,每朵花都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焰。这就是有名的茶花。不见茶花,你是不容易懂得“春深似海”这句诗的妙处的。”
这些段落,至今我都能背诵下来,由于喜爱杨朔先生的文章,让我对作家笔下的山茶花,又生出了万般向往。
其实,花是不分国界的,世人对山茶花的钟爱亦然。60年前,杨朔从海外回到祖国,当他“一脚踏进昆明”,看到那簇猩红的山茶花时,绝不会想到他此后的《茶花赋》会香飘半个多世纪,至今仍令许多人吟咏和感叹。
而170多年前,一位名叫亚历山大•小仲马的法国作家创作的长篇小说《茶花女》,更让全世界都嗅到了这株茶花的芬芳。
据说,山茶花是在十七世纪从中国引种到欧洲的,并很快风靡欧洲大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之花”,看来茶花女确实和中国有缘啊。
尽管时光流逝,但浸润着岁月之光的《茶花女》,依然让走近她的中国读者百感千回。小说中的主人公玛格丽特每天都会随身带一束山茶花,这在当时的法国上流社会,绝对是卓然不群的。她曾对她的爱人阿尔芒说:“你是我在烦乱的孤寂生活中所呼唤的一个人。”也许这也正是山茶花的呼唤。
“我的死比我的生更重要,因为生只是时间的一部分,而死亡却属于永恒。”这是镌刻在法国作家小仲马墓碑上的文字。离他的墓不远之处,埋葬着他曾深爱的女孩,他为她写下了这部凝结着永恒爱情的《茶花女》一书。
毋庸置疑,山茶花是高贵的圣洁之花,而在流光里绽放的山茶,似乎更懂得人的心思,花期会从雪季一直开到春晚。难怪宋代诗人陆游在《闽城岁暮》一诗里写道:“岭南春早不见雪,腊月街头听卖花。海外人家除夕近,满城微雨湿山茶。”
前些年,我曾在异地采访时去过云南的昆明和楚雄等地,见到过初春里的山茶树,那千树万树上暗云般的花朵,自带摄人心魄的魅力,重瓣的层云漫卷的山茶花,其繁盛之美一点都不亚于国色天香的牡丹。当地的花农告诉我,山茶花凋谢时,不是整个花朵掉落下来,而是花瓣一片片地慢慢凋谢,直到生命结束。这么小心翼翼、依依不舍的凋谢方式,令人唏嘘。渐渐地,山茶花就成为人们对心中爱慕之人表达心意的象征了。
此刻,我窗台上的山茶花开得更为浓艳。在似水流年里,这株山茶花不知不觉就已度过了冬天,并以它明媚而灿然的花朵,昭示着春的到来。我的眼前,飞舞的渐远的雪,已消弥在北方的天际线上,漫山遍野的山茶花都开了。
(《橡树湾随笔》毕学文写于2021年2月10日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