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元日游磨山记

文/心若琉璃

         辛丑元日，乘暇挈孥陟宛西北四十里外之磨山。此山不见乎经传，亦无瀑溪之胜，无幽壑之美。磨山之名乃俗之所谓也，实则三峰相连，出巽向乾，其中峰略高，自东北望之若笔架焉。而土人不谙笔架也，唯以此山之石可以为舂为磨而呼之为磨山也。呜呼！名之为磨，第以用，非以形，虽亦契当，然亦失乎鄙陋也。

若雁荡山、衡山、九华山、峨眉山，形名兼美，声驰遐迩。此虽具挺秀之质，湮没于僻野之中，而蒙卑劣之名，不得以笔架称也。此名既著，遂为匠工戕劅掘裂之源也。吾曾数至，未至其中峰，常欲一往觇其胜。此吾之夙愿也，今日得酬，意甚得矣。

每岁此日，士女有登高祈报之俗。履舄交错，车骑塞路。贩香之人，贸易之夫争聚于斯。中道值故友彭君传刚携子同游。故交重逢，又增一乐。山之东麓，以其向阳，少树木，土人多辟为田矣。若夏雨绸缪数日，山潦暴溢，恐泥石并作，隳田绝道也。

循山蹊而上，扪岩攀葛，披草踏石，且行且憩。儿辈乐甚，不惮险阻。未几至东峰之巅也。是日晴和，山风拂面不觉寒也。升岩东眺，独山龟伏，东南兰湖如鉴，东北紫山隐约，北瞩塔子梅绽，西北五垛如黛，西望羊山，南观都邑。方圆四十里内之风物悉无遁形也。古人所谓游目畅怀，消遣尘累非虚言也。何哉？林木无机心之动，鸟雀无贵贱之别也。

庙观多萃于此，或祀老君，或享药王，或奉天帝，或尊老母，或飨大雄。犹记此峰之巅有佛殿者，中立释迦、地藏、弥乐三尊。今已荡然夷为平地，未识何故也。虽然佛殿杳矣，而诸来者就其址而焚拜也。颛民之致祭者为求福尔，虽未明内求明德而爵禄从之之理，而知敬天事贤，以补政化之不足者，古来神道设教之旨也。苟非淫祀，何必倾之圮之而令民无所瞻敬者？

情既悦矣，而意未阑。彭君不胜跋涉之劳，心怀返辔。遂作别而向中峰去。山之径在荒草乱石间，羊肠九折，檞叶交覆，人迹罕至，路遇三五寻胜之客。远而险之处多非常之观，信夫！行至山坳处，寻茵陈以已吾之疾。儿辈踊跃穷蒐，移时盈橐矣。行次，倏见夹道之树为斧锯所伐者甚多。断干弃柯，随地可见。燔焚之迹，惊心怵目。此山之树多为栎树、黄陂草、蒿艾之类，无松柏之属。故春夏秋时可谓之青山，霜落叶黄，冬日望之，俨然赭黄色也。且曩昔采石之夫，凿山錾岩，穷年累月。千疮百孔之处，无林木以为肤，远而望之，若罹拷掠而鳞伤遍体，白骨森然之刑徒也。今又

伐此樗栎庸材，庄生有知，当惭昔日之语也。古贤教民，斧斤以时而入山林，则林木不可胜用。今之人，不遵古训，竭泽而渔之事非一，无用之材亦遭荼毒也。若山之神有知，岂不赫怒乎？恐此山之神，官小位卑，未能降祲祥，故任村氓肆为戮辱而无以报也。村氓愚昧，而守土者亦惛惛乎？夫子曰：“龟玉毁于椟中，虎兕出于柙中，其谁之过欤？”其谁之过欤？民之生也固资于山而樵，资于水而渔，然不穷其力，不伤其本，利之而后利之亦良规也。今非理而凿其山，非时而戕其林，直杀鸡取卵之类也。悲夫！

吾恨不能为山之主也，若吾得为山之主也，吾亦日植松柏于是山，叩石垦壤，自春徂冬，洎壮及老，依山而居，汲水而溉之，子孙克绍，必可有青山之质而后已。吾久蓄此志，天其许我乎？若志得酬，此生无憾也！

复西北行，依仄径，至中峰之巅，见巨石耸矗其上。妻曰：“此四棱石也。”谛观其石西向欹

侧，色苍白，非方非圆，高仞余，久历岁月，已斑驳矣。可攀其棱而登眺，其上平阔容五人并坐。独立山顶，周匝诸石环护，或有祀作神明者。盖夐古之时，此山偶成，裂岩升巅，它石差小，而渐蚀为沙砾。山雨流土，诸石凌夷，此石岿然耳，何怪之有哉！至于狼洞，或亦有之。若光武溺而成泉，马过石而成涔，直后人之传讹弄怪耳！

中峰之西北尚有一峰，与中峰相似而差低。时已昃矣，吾等皆惫且饥，妻孥不欲往，遂拟归。循山阴行，过采石坑，失道。儿辈惧，妻以歌儿辈，皆忻然不复忧矣。吾荷臿为前驱，历草莽，经岭谷始就正道。稍饮憩，吾游兴未阑，欲驱车访羊山。过塔子，观梅之车塞途，不得过，悻悻而返驾，已申时也。

呜呼！柳子厚叹于永州小丘之美而不售，值子厚而名彰也；斯山之奇而不传，岂待吾而誉兴乎？盖物之贵贱亦在乎遇不遇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