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园早秋
文/山姆外公
时值庚子八月,偶见江南北雁南归,就想起岭南乡居的母亲,便飞回了故乡。才见母亲,又逢立秋。心间满满的全是清秋的兴。
早秋的乡村,还在“三伏”之列,芳菲正浓。未见山寒草霜树凋,没有秋的忧伤,到处都洋溢着早秋的精神之歌,像欢乐爽快的微风赞美,赞美着田园的宁静、智慧、成熟。然而,这美丽晴朗的早秋,正是南江沿岸充满希望的劳动季节。
看那几百亩的水田没了牛耕,乡间小路上,少了暮归老牛的背影,牛背上的儿童短笛也成了绝唱。伏天的晌午,风不吹,鸟不叫,唯有打田的机耕声“哒哒哒⋯⋯哒哒哒”的轰呜着。水田又软又滑,正合插秧,单等把田基搭好。湛蓝的天空,仅有几朵不动的白云,小鸟躲避着毒热的日光,到密密的树叶下去了。
农人们出来了,放弃晌午的休憩,老老少少出来搭田基。后生们都往城里打拼去了,乡间农活,老老少少一古脑儿包了,没有怨言。农人都懂,“立秋晴一日,农夫不用力”。如果立秋日天气晴朗,必定可以风调雨顺的过日子,农事不会有旱涝之忧,可以将被西水淹没了的早造损失夺回来。于是,满满的希望便统统寄托在田园里⋯⋯
农人归去了,田里留着一指深的水,水面平静如镜,反射着落日的余辉,金色一片;村边的绿树、翠竹和柠檬桉,给田里投出凉凉的阴影。刚搭好的田基,阡陌纵横,泥浆软绵绵的嵌着,像刚界出的豆腐方块面,滑滑的明亮着。夕阳下,隽逸从容的燕子,低徊在田间,翼尖过处,水面不时涟漾了几圈圆晕⋯⋯。突然,黄昏的清水田里一只白鹤落下来,站着钓鱼,这田便成了一幅镶在玻璃框里的画面,田的大小分明是农人为白鹤设计出的镜框;空中偶见白鹤低飞,更是乡居生活中的一种恩惠。那便是清澄的美丽,而且具有生命了。
初候的一天早晨,门前几百亩的水田便全有了生命一一播下的禾稻幼苗的生命。留守田园的,老老少少的人们,竟在立秋后的几天就全部插下晚稻。令我惊叹!改革为乡村激发了前所末有的活力;农村为城镇的发展增添生力军;生产关系的调整为劳动效能的提高调动了方方面面的积极因素。我赞美农村的改革;赞美坚守田园的辛勤耕耘;赞美南江沿岸秋日胜春潮的劳动季节。
田园的早秋,仍是一幅色彩浓烈的盛夏图画。岭南的夏末秋初不同于北地,北方的初秋,是全年最好的日子,天气不凉,也不热,地里还有些青色,人也不太忙。岭南的初秋,天气炎热,只有清晨和傍晚“才减暑伏微爽许”。青色和绿色不会褪去,浓浓的绿意弥漫着田间地头,农作的人们整天忙碌在地头田间。东边烧野草;西畴烟老鼠。禾苗长得像韭菜般葱笼葱笼,农人戴着笠,荷着锄,在绿的田间时而除稗、拔草;时而排排灌灌。秋植的花生已长出第一轮花儿,嫰黄嫰黄的开着,晨雾未散,忙碌的人们就浇了遍水,花儿高兴起来了,微风中笑着;秋植玉米“青沙帐”似的沿着南江河堤生长开去。没有一块荒土,都是绿的庄稼,绿的树,绿的桑林,翠的竹,还有那永远绿着的青青的山。
青青的山未见寒意。岭南的山山岭岭,即使到了冬季,也绿着。不用说序属初秋,些许的秋凉万万染不出青山的寒来。碧绿如黛的青山,清晨或傍晚的时候,山岫间才会有轻纱似的薄雾,给半山涂上些乳白;雨后会沉沉地笼着浓白的雾。一年到头,只有这时候才见山中有异于绿的色,那种“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感觉是没有的,更不用说那初秋的“山寒”了。我在乡间陪伴母亲几十年至今,视线越过门前广阔的田园,再眺望连绵起伏的群山,无论是春夏,还是冬秋,碧绿如黛的印象从没有改变。
更难见到岭南早秋的“草霜”了,岭南的霜天在冬季。而“树凋”,单单是苦楝树感秋,有点像江南的梧桐知秋。立秋那天的黄昏,如果不是门前的那棵苦楝突然“簌簌簌簌”地落下一地黄叶,我还不知道当天是立秋呢!真是“山僧不解数甲子”,唯见淮南一落叶了。
早秋的田野里,当夏蝉伏在繁枝绿叶上高傲地鸣唱着生命的赞歌,蟋蟀在茂盛的草丛下悠然振翅低吟的时候,诗佛王维笔下的北国早秋,已是“草间蛩响临秋急,山里蝉声薄暮悲”了。南国的“蛩响”、“蝉声"不会诱发我伤秋情怀,而树下闻蝉声,草里听蛩响,只会让我悠然超脱,享受着田园早秋美的诗䪨。然而,王维因之当时朝政日坏,郁郁失志,向往隐逸生活,念回东溪守着竹篱故居,最后学陶渊明辞官归隐。辞官后,“寂寞柴门人不到,空林独与白云期”。当听到北国山中早秋的蝉声,闻了枯草丛里蟋蟀的低吟,想起仕途的不得志,感怀伤愁,此乃诗人情怀,无可厚非。但王维精通佛学,受禅宗影响很大,悠然来一种大度的豁达人生,是必然的。
南国田园的早秋,有美在落日的袅袅炊烟,令人遐想;有美在黄昏清水田里的白鹤,让人陶醉;还有美在田园绿野的蛩响蝉声,使人禅悟是生命的赞歌,是超脱尘世的一首诗,韵在骨子里的诗。
落日已去,黄昏临了。夏日茂盛的回音,在空中隐约可闻。山风越过南江河岸茂盛的竹林,越过宽阔葱茏的稻田,微爽拂面。我那门前感秋的苦楝树上又落下了几片黄叶⋯⋯初升的圆魄已上东山,月色莹莹,气朗天清;几只残萤绕树三匝,倏然消失了。草虫已叫秋风愁,但在我的心间,仍是满满清秋的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