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  痕

 王祖远

那年，浪迹世界各国旅游的老杨来到A岛，一路被寂寞追赶逃进酒吧，邂逅了妙龄少女，因而有了那份短暂的情缘……

昏暗的灯光中，他坐在吧台一口接一口喝闷酒，真是苦酒满杯啊！

“先生，我可以坐这里吗？” 

忽然听到有人这么问，老杨抬头一看，眼前出现一位妙龄少女，嘴上叼着烟，吐出圈圈的白雾。

“随便，你爱坐就坐吧。”面对陌生女子，老杨没好气地说。

“这样算答应囉。”妙龄女子在他隔壁的座位坐下来，撒娇地说：“相见自是有缘，请我喝杯啤酒，好吗？” 

“请你喝啤酒？我又不认识你！”老杨没好气地说，把头别到一边去。

“别这样嘛，心情不好对不对？没关系，再过十分钟，我们就是熟人了。我的长相不错，身材还可以。你一个人到酒吧来，不只是为了喝闷酒吧？没想要认识漂亮小姐吗？” 

“有话直说，可见你是个爽快的人，好，我请客。”老杨有种心事被看穿豁出去的轻松感，大声叫了一杯冰啤酒。

冰啤酒送上来后，女子喝了一口，随即说：“味道不错，谢谢您的招待。” 

“别客气。喂，你叫什么名字？” 

“瞎编一个名字不好吧？我是大众情人，你就叫我喂小姐吧！” 

“喂小姐！你是大众情人？”老杨觉得眼前这个妙龄少女思想太开放了。

“看你一定是ＬＫＫ等级的，退休了吧？新人类和旧人类代沟很深，果然没错。告诉你没关系，我这个新人类做任何事都全凭心情。” 

“比如说呢？” 

“比如说，今天出太阳，看见金色的阳光，我就把头发染成金黄色，再骑着机车满街跑；一会儿，变天下雨了，仅仅为了雨伞是红的，我又把头发染红了。” 

“再比如说呢？” 

“再比如说，坐在家中看电视，突然觉得王菲的刺猬头很酷，我马上冲到美发院，照样来一个，回家时妈妈吓了一跳，居然连她都不认识我了，你说夸不夸张？” 

“不怕一到中年，头发掉光光？”他嘀咕一句。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问你今年多大？” 

“十八岁，信不信？今天是我生日！” 

“信不信有差吗？我知道社会上有你这种职业，靠陪别人聊天赚点小费，挺不容易的。” 

“如果你讨厌我，不给我小费也没关系。”喂小姐吐出一口烟雾后幽幽地说：“我是电视机前长大的女孩，标标准准的电视少女，初中毕业后就离家出走，一直在社会上打混。有一阵子，我在舞厅伴舞，一跳就是三、四个小时，很开心，不过就是太累了。” 

“你还是个浪漫的女孩嘛。” 

“没错。追星是新人类的时尚，我也喜欢。我的偶像有张惠妹、张信哲和张学友。你喜欢谁的歌？” 

“我不追星，我喜欢我自己。” 

“这样不好喔，有点自闭欸！你连怀旧老歌也不听吗？我妈妈那年代四十多岁的老人喜欢邓丽君、凤飞飞的歌，你和他们是一挂的吧？” 

“我讲过了，我没有偶像，只喜欢自己。来，喝酒！”这小女孩伶牙利嘴的，老杨有点招架不住，灌了几口酒后，他随口问道：“小姑娘，你和第一任男朋友目前还有来往吗？” 

“早就摆摆了。人家都说初恋是如何美好，如何永生难忘，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怎么？你不喜欢他？” 

“被你说中了！我告诉你，他是一个小白脸，存心要我包养他。我巴不得他到外面多交几个女朋友，可是他死黏着我不放，一天到晚对我死缠活缠的！” 

“怎么个缠法？” 

“小白脸不就那几招吗？我上班，他就在外面等候，等得不耐烦了，就进来看看。不巧，有一天被他看见崇拜者送花来了，他的牙齿立刻喷酸水。从此，他不去打工了，天天守着舞厅守着我，我又不是犯人，他也不是警察，干嘛紧紧缠着我不放！” 

“就这样，你跟他一刀两断？” 

“也没这么快啦。我看不对劲，赶紧帮他介绍工作，要他专心赚钱。” 

“你想到好法子了。” 

“没错。我告诉他，加紧赚钱，存钱买房子好结婚。他一听我这么说，精神全来了，隔天不再来站岗，努力赚钱去了。” 

“后来呢？” 

“后来，他发现就是努力工作二十年也买不起房子，心灰意冷之下干脆辞掉工作，刚好又新认识一位美少女，就跟她拍拖去了。” 

“觉得遗憾、不舍吗？” 

“才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喂小姐一脸灿烂笑容说：“男人我看多了，吃软饭的不少！” 

“你可不要这么说，男人听了会受不了。” 

“也许我讲得太夸张，像大叔，我就觉得你是个好人，搞不好还是个爱家的男人。只是，今晚例外。对了，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嘿嘿，不告诉你，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他神祕一笑说：“你很少看书吧？” 

“错了，我天天读书。” 

“你看哪方面的书？”

“我看的书可多了。像爱情小说、影剧杂志我都看，有时也买命理书来看，研究自己的命格、运势。”喂小姐大言不惭地说：“以同年龄的女孩来说，我看的书算不少了。” 

“你爱看谁写的爱情小说？” 

“琼瑶！自从她的爱情小说拍成连续剧后，我疯狂阅读琼瑶所有的爱情文艺作品，她写得真好！”喂小姐一副崇拜、敬仰的模样。

“你看连续剧吗？” 

“看！我特别爱看《还珠格格》，每集都看，跟着剧中人一起哭，一起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这叫连续剧的魔力，一旦迷上，简直无法抵挡。因此，我从来不看连续剧。” 

“你讲得没错。我就是迷上了，肚子饿了不想吃饭，连上班也不去，最后被舞厅老板辞退没了工作，唉！” 

“值得吗？有一天，我恰好看到上演《还珠格格》的频道，看了几分钟，正是小燕子和公主被绑赴刑场处决，整个画面人山人海似乎都是还珠格格的追星族。而那两个钦犯身穿节日盛装，沿途东张西望，搔首弄姿，像现代女在逛夜市，实在太不像话了！” 

“借问一句，不然要怎么演？” 

“你不知道吗？清朝刑律十分严酷，哪有犯人游街不带刑具的？” 

“你太严肃啦。照你这样演，谁看！观众都认为小燕子演的是自己，天真活泼讨人爱，管她清朝不清朝，皇帝不皇帝。” 

“你真的这样认为？” 

“没错！赵薇是穿着古代衣裳的新人类，只知道玩玩玩！如果我是导演，我肯定比琼瑶更新潮。” 

“怎么个新潮法？” 

“简单。我会让太监跳霹雳舞，我还会设计选美的桥段，让乾隆皇帝当总评审，那才热闹呢！哎呀！你别绷着一张脸好不好？” 

“算我服了你。你太可爱了！”老杨觉得时间有点晚了，开口说：“今天晚上我要付给你多少聊天费？” 

“想闪啦？付多少你自行斟酌吧！我发觉你比我还单纯欸，刚开始，你像我叔叔，相处久了，你倒像我弟弟。时间还早，到我租的地方去坐坐如何？” 

“你不怕我是色狼？”老杨故意唬她。

“不怕，我装有警报器。”喂小姐把烟熄掉，急着说：“不要忙掏腰包，谈话气氛这么好，收你的钱，我过意不去。” 

“不付钱，我才过意不去呢。” 

“这样好了，我喜欢吃零食，你去对面超商买一些零食，我回家当消夜。” 

老杨欣然从命。当他从超商提了一大袋零食回来时，喂小姐红着眼眶说：“我更正刚才讲过的话，事实上，后来……我愈来愈觉得你像我……爸爸欸。妈妈告诉我，三岁那年我爸爸和她大吵一架离开后，从此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你不会是我爸爸吧？” 

喂小姐靠在老杨肩上哭了起来。

“不……千万不要半路认父亲。我比你更惨，孑然一身，至今没个家，像漂浮不定的云，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国家旅行到另一个国家，居无定所哪！”老杨拍拍喂小姐的背，低声叮咛：“接受你自己，成为你自己，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好吗？” 

“我知道。”喂小姐拭去泪珠，问他：“我明天还可以看见你吗？” 

“我讲过了，我是流浪的云，起风了，我就飘向他方。你如果问我的去处，我无法告诉你。风吹我去哪里，我就飘到哪里。” 

事隔多年后，今晚，当老杨独自坐在漆黑的海边，听着哗啦哗啦的海浪声，看着夜空中弯弯的月亮，不禁忆起邂逅的妙龄少女喂小姐。

她今夜好吗？她找到归宿了吗？她活得开心吗？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闪出弧线的光芒。老杨抓准时间许愿，他愿喂小姐今晚有个美梦，也愿她有个幸福美丽的人生……

老杨多么希望喂小姐能收到他这份遥远祝福哇！今晚，不知道喂小姐身置何方？也像他一样，独自在无人的海边，对着流星为挂念的人许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