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外公是我认识的人里头脾气最好的一个人。其实我和外公相处的时间不是很多，但是由于外公的脾气好，每次见到我的时候都笑眯眯的，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而且还给我讲很多很好听的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所以我感觉和外公特别的亲。

在解放前外公是做馍铺生意的，他结拜了好多个兄弟，他在兄弟里面排行老九，所以大家都叫他九哥。他们的馍铺生意从运城一直做到陕西西安，再往北上到甘肃宁夏那儿，生意做得很大。解放以后公私合营，外公他们的馍铺生意就被各个地方并入当地的公家单位，外公在老家的馍铺生意就归了乡供销社集体食堂了。外公在食堂里的任务还是蒸馍，赶大集的时候，食堂在集市上摆上热锅子摊子，外公就在那儿卖热锅子和白蒸馍。热锅子是家乡的一道名吃，其实就是羊肉汤，汤里头除了羊肉，还有豆腐粉条羊血白菜什么的，盛上一碗，再放入一点羊油烧好的红辣椒，色泽诱人，鲜香美味。我们这些从乡下来的外孙子赶集的时候就去外公的热锅子摊那里，外公就会给我们端一碗热气腾腾冒着红油花的热锅子，再给我们泡上麻花，让我们香喷喷的大快朵颐。当然，这些吃的钱是外公自己出的。

我曾经看见过外公在食堂里蒸馍，他把发酵好的白馍放入篦子上以后，再在每个蓖子上放一小碟硫磺。外公告诉我说这样蒸出来的馍特别的白。

外公所在的食堂有白馍，烧饼，麻花，炒卜道（炒面条），热锅子，其他的还有什么，我就想不起来了。但是赶大集的时候集市上卖的小吃可多了，有饸烙，凉粉，醪糟，粽子，晋糕，油饼，油糕，饺子，凉面，冸菜，麻食，绿豆糕，豌豆糕，芝麻糖，炒花生，烤红薯，糖葫芦，林林总总，色彩斑斓，香味扑鼻，令人目不暇给。

外公空闲的时候就给我们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外公说他年轻的时候在黄河滩上经常能够捡到一窝一窝的鸟蛋。在我的想象里，那是多么神奇的画面：一窝一窝的鸟蛋白花花的放在那里，周围是无边无际的芦苇荡，黄河水在一边静静的流淌。外公发现一窝鸟蛋，就把这窝鸟蛋一颗一颗的捡起来，放到带来的篮子里。走一走，又发现一窝鸟蛋，就把这窝鸟蛋一颗一颗的捡起来放到篮子里。在吃一颗鸡蛋都很奢侈的年代里，外公的故事给我很震撼的冲击，我对那神奇的黄河滩充满了无限的遐想和憧憬。

外公还给我讲过他在抗日战争时期一次死里逃生的故事。那时候日本人占据了家乡，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一次日本人把外公五花大绑和几十个年轻的男人押着准备去枪毙。外公的人缘好，认识了很多兄弟，但是那一次他不知道为了什么日本人的翻译认出了他，问：九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外公回答说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个翻译去给日本人乌里乌拉说了一通，日本人就把我外公放掉了，剩下的那些被绑着的年轻人全部被枪毙。外公说他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个翻译为什么要救他？他根本就不认识那个翻译。

外公还给我讲过悍匪雷哼哼的故事，说雷哼哼是当初活跃在黄河滩上的一个土匪，他又打共产党，也打国民党，还打日本人。解放以后共产党开审判大会判处雷哼哼死刑，执行死刑是用铁凿子从雷哼哼的太阳穴那儿一直钉进去，一直到死雷哼哼都没有吭一声气，我外公说雷哼哼真是一个汉子。但是雷哼哼作恶多端，外公的一个兄弟就是因为得罪了雷哼哼，在一天晚上被雷哼哼从家里抓走倒栽葱活埋在地里。

外公兄弟姐妹几个从山东逃难到了我们这里，并作为倒插门女婿和我外婆生活在一起。有一阵子听说许世友将军可能是外公的一个兄弟，经过打听说许世友将军不是，但是找到了一个当了军官的兄弟。我的外婆满脸都是麻子，成天黑着个脸叼着一个大烟袋子坐在炕上，看谁都不顺眼。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外婆，她动不动的就呵斥我。我外公整天笑呵呵的从不和人大声说一句话，和我外婆相处的平静如水相安无事。

外公退休以后就在家门口摆了个卖汽水的摊子，外公的汽水就是糖精水，加上一些食物染料，把水染成红色，黄色，绿色，蓝色，两分钱一杯，生意好像还挺好的。挨着外公的汽水摊有一个卖醪糟的老太太，长得胖乎乎的，他也是外公那个村里的人，特别喜欢我。我去了外公家，她就乐呵呵的给我烧一碗醪糟汤让我喝，她的醪糟特别的好喝，每次她都给我多加一颗鸡蛋，她称呼我是她们家的外甥子。

改革开放开始后，舅舅在临街的房子里开了小卖部，外公也就不再卖汽水了。闲暇时间多了，外公就招呼几个老哥们每天坐在门市部的外头聊天消磨时光。有一次我听外公他们聊天，聊的内容是穆斯林为什么不吃猪肉，他们经过讨论得出结论，猪是穆斯林的祖先。

外公最喜欢吃的菜叫霸王菜，那是我们那儿吃馍的时候就得最寻常的也是最受欢迎的一种小菜，把辣椒芫荽韭菜剁碎了，拌在一起，加上盐和五香粉，用油一泼，再加上酱油和醋。外公年老的时候眼睛有点不太好使，他摸索着用刀把辣椒芫荽韭菜切碎，自己拌上一盘霸王菜，然后就着馍吃。外公说有了霸王菜，什么都不想了，霸王菜就是天下最好吃的馍菜。舅舅和妗子对外公很好，但是外公就喜欢自己摸摸索索的做这做那，他是个勤快人，闲不下来。

外公年老的时候特别注意锻炼身体，他每天早上起来洗完脸就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边打着自己琢磨出来的套路拳术。每天晚上外公坐在炕上，要挠自己两个脚心各100下，他说这样对身体特别好。

外公的身体特别好，我们都觉得他老人家能活过100岁，可是不幸的是，外公在87岁的那年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