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能够低头也不易
遁魔
言谈中,小文里,我常常批评“低头族”,也偶尔褒贬那些摧眉折腰的“好人”,而现实是,我近来确实很少低头的,读书写字不低头,推杯换盏不低头,行坐驾车不低头,慷慨陈词不低头……看上去是傲视群雄无视人物的架势,其实是病痛使然不由自主的。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2019年夏天,没用几天我就把自己搞成了废人,脖颈几乎架不住头颅了,需要稍稍俯身的时候,倘或没有老婆给“端着”下巴,我就必须把项上人头交给牵引器。实在挺不住了,病笃乱求医吧,什么按摩、针灸、放血、拔罐……加上贴膏药、服汤药,中医手法和药物治疗几乎穷尽其道,加上借机休息的功劳,病情确实好转了许多,只要不低头爬格子,只要不俯视,通常还能对付,但只要我胆敢长时间埋头苦干,脖子就会施以颜色,让我痛楚。闹到严重的地步,我也曾暗暗垂泪,也曾诅咒过自己该死的脖子和可恶的颈椎病,也曾试图放弃痴迷的工作,然而,终究还是无法割舍不愿臣服,故态复萌是自然的,重蹈覆辙也是必然的。我曾为此写过一段戏语,拿强项令董宣胡乱比况一番,自我解嘲自我解闷,却无意与董公争名的。然如鱼在水冷暖自知,个中滋味只有自家知道的。
我无法低头,却绝不艳羡那些正经的低头族,我宁愿举着脑袋难受,也不愿像他们那样把自己的目光和心思集中在“下面”。这样的视频你也见过吧,咱们来重温几个。某男,持手机疾走在人行道上,他却从来不肯放眼一下,只见“通”地一声,他撞上了电杆,前额似锤,而脑袋便如钟,手机落地的同时,他也蹲下,抱着脑袋……这个还好,还轻,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另一个场景就令人极度哀婉了:严冬深夜,一年轻女子逡巡在路灯下,周边再无他人,而她附近就是冰面环抱的水池。女子或许出于无聊,或者痴迷图文游戏,她专注地盯着手机徘徊,几次临近“浅渊”,每次都幸免失足。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她其实就游移在鬼门关前。终于,悲剧发生了,视频里,女子右脚踏空,滑落冰池,只一次扑腾身形就瞬间淹没,只有两只手在抓挠……视频没有录音,但我们却能深切地感受到她的惊叫,似乎也清楚地听到了她绝望的呼号。悲哀啊,一个鲜活的、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湮没了,假如不是监控录像,谁能想到她就这么葬送了自己。
从本义上讲,低头应该更利于看路的,尤其便于察看脚下的、近处的路况,可是这里的“低头”是指低下头全神贯注于手机的。而广义的低头,含义很多,其中一个引申义,是“承认过错”“表示屈服”“放弃成见、原则和底线”,是劝导别人时候用的。俗话说的好,“低低头”“抬抬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嘛,何必认真,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何必自找麻烦、自寻烦恼、自绝后路呢。
我是个狷介的人,向来以为,高贵的头颅低下容易昂起来难,如此病痛的经历之后方知,低头,在许多时候和场合也不易啊。耿直、执拗、坚持、执着、坚守、硬顶……是不低头的典型特征,而生冷不忌、油盐不进、不计后果、不会通融、不予变通、不谙世事……往往是不低头的突出表现,这些,我都具备,许多时候能展现的淋漓尽致的。因此,赢得的评价是,失礼、无知、薄情、寡义、缺德,得到的待遇是取辱、遭恨、遭弃、受阻、受制、获罪……前几天,因为攸关个人的一点小事情发声,我颇讥诮挖苦了几句,也颇发泄和洒落了一番,就为明公正道的“大人”所不齿,以为我度量狭小,认为我挑弄是非,认定我不足搭理,表明的态度是“小看”我。呵呵,我当时很耿耿于怀了半日,想像鲁迅一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针锋相对,而不久我就平复了,就释怀了,因为我知道,他们早就“小看”鲁迅们了,假如当世还有鲁迅。我也随即把“物不平则鸣”的成见抛到脑后了——是的,我自有自己的价值,何必去讨人嫌呢,他们爱怎么就怎么,井水不犯河水即可,权当低低头呢。
这几年,我的所谓创作大概其囿于传统文化和民俗文化,最多写一点不咸不淡的诗歌啊、对联啊、杂文啊、小说啊,尽量避开现实、“现人”、“现事”,缘故毋庸讳谈却也不必深谈吧。然而人也不能一直低着头,我是说精神层面的“低头”,不能一味苟且、糊弄、搪塞、随波逐流、是非不分、卑微怯懦,不能永远做和事老,做老好人,做墙头草,做两面人吧。
言尽于此吧,多言无益,不必多事。倘若我昂头累了,自己又支撑不起头颅,我就彻底地低头,永远地低头,耷拉着脑袋,做个活死人得了。

作者简介:许茂生,男,笔名遁魔、洗耳翁等。河北省涿鹿县人。县文化局工作。已出版多本作品集。张家口京畿民间文化研究会理事。涿鹿民俗文化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涿鹿收藏家协会理事。涿鹿秧歌角研究会理事。热心于推广和研究本土文化。文笔优雅细腻。非凡中国艺术社团特邀嘉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