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向喀纳斯

1.

旅行者遇到一个停顿

怀抱一个话题:诗歌与旅行

——旅行是可能的

还是不可能的？

四十个灵魂，此刻围着

一只看不见的火炉，取暖

然后是星光点燃的篝火——

雪的道场

迁客与骚人的聚礼

2.

零下二十五度，我们散步

木屋上的雪，幽蓝的光

一位情郎今宵全部的积蓄

月亮低挂，像笨拙的小熊

群山升起，似无言的教诲

流星，一颗，两颗，三颗

穿过雾凇的迷魂阵

落进雪的故宫、雪的遗骸

最孤寂的一颗，留在天边

不名不暗地闪耀，通过它

突然看见晦暗的自己

和瞬息的“在”

3.

“结冰的湖面已上紧发条。”

“寒冬将你驱向内心，

为了检验你的自娱能力。”

“上帝不呆在天上时，

就像一颗星降到附近山上。”

……

有一个声音说，你们

闯进了另一个时空

隐匿的蓝冰、白雪、红松

删繁就简的一段时光

深夜里渐渐自闭的风景

一寸寸增厚的静谧……

一个雪的内视镜，像牧人

反穿的羊皮，散发雪的体温

这绒毛里兽性和人性

合二为一的暖

请不要出声——

在湖怪和图瓦狗的睡梦中

我们又是怎样的牧人？

4.

走了两千里的蜿蜒路

花了半生，或者一生

我们驶向——

一幅雪的设计图

一本雪的教科书

一次停顿被修改、拉长

如同梦在梦里不愿醒来

然后，在变成冰块之前

并非出于命运的嘲弄和惩罚

我们被拖出，放逐，漂泊

雪域之门在身后轻轻关闭——

缩头缩脑的生涯再度开始了

难道我们真的到过喀纳斯

这个梦建造的水晶宫

这部雪的编年史

让言辞和舌头彻底失败的

雪的小宇宙？

2012年

▎树与果实

一棵站在眼前的树

枝桠的多个维度

探寻隐秘的路途

像纠结的触须和翅膀

被繁茂的绿叶遮蔽

一棵梦里歌唱的树

升起，根须是它的助推器

砥砺下面涌动的虚空

像一个醉酒的男高音

拎着自己蓬乱长发

脱离地面，飞升而去

一棵走出我身体的树

果实从内部点亮

像眼睛，比眼睛诚恳

在落进空盘之前

几枚芬芳之果

用有限的重，保持

一棵树的风景：

一种多义的平衡

2013年

▎沙

数一数沙吧

就像你在恒河做过的那样

数一数大漠的浩瀚

数一数撒哈拉的魂灵

多么纯粹的沙，你是其中一粒

被自己放大，又归于细小、寂静

数一数沙吧

如果不是柽柳的提醒

空间已是时间

时间正在显现红海的地貌

西就是东，北就是南

埃及，就是印度

撒哈拉，就是塔里木

四个方向，汇聚成

此刻的一粒沙

你逃离家乡

逃离一滴水的跟随

却被一粒沙占有

数一数沙吧，直到

沙从你眼中夺眶而出

沙在你心里流泻不已……

(以上是沈苇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