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日子
——残片之五
鸡都叫了,才感觉有点迷糊。一觉醒来,已是朝霞漫天。今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迎着早上灿烂的阳光,我们歌声多么嘹亮,跟着毛主席……”哼着流行歌,我又整理了一遍“行李”,书包是母亲用一块新花布连夜为我缝制的;文具盒是一个盛链霉素针剂的纸盒,我自己去药铺磨了半天才得到的,里面一截铅笔,已经捏不住了,父亲找来一个废笔杆套在上面,一支钢笔,是我向往已久的,父亲一直插在他的上衣口袋上,昨天晚饭后,父亲灌满墨水,很郑重地交给我。
今天,我要参加初中升高中的考试。这是自“文革”至今十几年来我们公社第一次组织的升学考试。父亲说我赶上好时候了,因为之前升学一直是推荐,因为我们家的成分不好,是根本不在被推荐之列的,当然也就没有资格上高中。
为这事,一家人惶惶不可终日到昨晚,晚饭后,还没有接到不让参加考试的通知,父母都有种突遇大赦般的惊喜。我也在父母一遍又一遍的“你快睡吧,明天还要考试”的催促声中 “清醒”到了后半夜。
吃过早饭,我背上书包,雀跃地来到学校。哨声响了,同学们纷纷集合站队。高高大大的王老师迈着他特有的大步来到队伍面前,喊完了“稍息”“立正”之后,犹豫了片刻,径直朝队尾走来。然后,在我面前站定,弯下身很是吞吞吐吐地说:“你,你跟我来一下,到我办公室来。”我脑袋轰一下。
站在办公室里拘谨而又惶恐,因为这个办公室一直是我心目中神圣的殿堂,因为我一直很期待老师也能把我叫到这儿来摸着我的头说点什么。老师很破例地用他的玻璃杯子,从一个用红塑料条缠了把手的竹皮暖瓶里给我倒了半杯水,然后递到我手上,并且让我坐。我眼睛却不时地瞟着窗外,眼看着队伍已经跟着刘老师出发了,王老师还是不说一句话。
“我都准备好了,王老师,我能考好。”虽然我已经大概明白了,但心里还是不甘。又是一阵令人心焦的沉默。“刚才,刚刚接到大队通知,你不能,不能参加这次考试,因为……”没等王老师结结巴巴地说完,我就冲出了办公室。等我气喘吁吁地站在大队党支部书记家里时,满脑子还在想着队伍已经走到大坝上了吧?我快跑还能来得及。等我汗流浃背地再跑到治保主任家时,劈头第一句话是“我晚一会儿进考场也不要紧。”
这刘姓治保主任是我一个很要好的同学的父亲,我还来他们家玩过好几次,那时,我是真的怀了希望的。
从那一天起,我正式进入 “广阔天地”,开始了“大有作为”的日子。
那已经是公元1978年了,是全国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二年。那一年,我15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