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机械化早已基本取代了传统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和“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耕作模式,科学技术转化成的生产力,不仅节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生产成本,降低了农民们辛苦程度,而且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农作物的产出成倍增加。过去人们说的“草死苗活地发暄”这句近似“聊斋”的话,早已变成了现实。
笔者写本文,只是想告诉读者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时自己的一段亲历,一个侧面反映那个时代,在生产力水平相对较低时,农民们的劳动场景。
我是一个土的掉渣的老农民。从7岁开始,跟着爷爷开始干农活儿,到18岁参军,从事农业生产11年,对“三农”生活有一定的经历和微弱的“话语权”。本文专门写一下自己锄二遍地的经历。
不论种什么庄稼,一般来说是要锄三遍。按老农们的经验,庄稼至少要锄三遍,锄的遍数越多,不仅能灭荒减慢水分蒸发(农民说“锄头有水,叉头有火”),而且能提高产量,且粮食吃的口感香甜,更有营养。庄稼锄四五遍的有,但微乎其微,绝大部分是由于农活太多忙不过来,锄三遍也就完事大吉了。
第一遍是浅锄定苗;第二遍是铲草松土删除麦茬,给庄稼根部培土;第三遍是“收不收,一道沟”。锄这三遍地可有讲究呢,气候条件,雨水条件,庄稼的高度都有不同。因此,动起锄来各有侧重,其体力消耗,精力付出,劳动强度,辛苦程度区别很大。
河北太行山区麦收通常是五月底六月初。根据季节和墒情,有的年份是麦子将熟时,天下雨了,墒情好,农民们就把秋天的主粮玉米谷子高粱等套种在麦垅里,麦收后,秋苗已出地面十厘米上下。如天不下雨墒情差,就得在麦收后,等天下雨再播种。种下去的玉米高粱长到十多公分,谷物长到两至三公分的时候开始锄第一遍。当时苗子很小,地表是干燥的,天气也不闷热,大气透明度好,是锄三遍地中最“舒服”的劳动。但到了锄二遍地的时候,秋苗长到一米左右,季节进入伏天。上边炎日炙烤,如芒在背,晒得满身水泡,又红又肿又疼;下面暑气蒸腾如“桑拿”,仿佛把皮肉能煮熟。正在茁壮生长的秋苗边缘上,长满细微的毛刺,看它不见,却比刀还锋利,把身上剌的百孔千疮,伤痕累累,如同一张用红色钢笔画出的“地形图”,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沟沟坎坎,奇形怪状,痛痒钻心。对这种情况,如同“掉在豆腐上的灰———叫你吹不得,打不得”。
大窟窿小眼睛的衣服被汗液反复浸透得如同“护身盔甲”,用手敲一敲,像擂破了的“牛皮鼓”发出的声响;头发一绺一绺的,如某些民族的“小辫子”,脏的都“擀了毡”了。那地道的汗腥臭味儿,十来米以外就让人捂口鼻。不过,没有汗味儿臭,哪来五谷香啊。
在烈日炎炎下面又困又乏,口干舌燥,热烘烘的空气让你呼吸困难,时不时的又有蚊虫叮上两口,不知道叫什么的蜂虫蜇一下,“洋剌子”剌一回,戏说“妙不可言”,实则痛苦不堪。且这个时候雨水充沛,空气湿度大,杂草丛生,汹涌生长,与庄稼比高低争营养,若不及时铲除杂草,杂草就将禾苗“挤兑的面黄肌瘦”。轻则收不回种子,重则颗粒不收,还给下年培植了草籽儿,来年杂草长的更多更旺,所以必须在松软土壤涵养水分的同时把杂草铲除,同时还要把麦茬删掉,可想而知锄二遍地,劳动强度有多大。
生产队领导为调动农民积极性,采取了“小包干”的方法,把待锄草松土的500余亩土地,分头包给了50余名男女青壮年劳力,其中男劳力15亩左右,女劳力10亩左右。为了尽早把这二遍地锄完,拿到工分的同时,给自己经营“自留地”或养猪喂兔,处理家务留点儿宽松时间,大家精神百倍,信心十足地下地生产。
但见:黎明天黑太阳懒,披星扛锄到地边。锄把前挂粗茶饭,后挑清水一大罐。左右揽住一耙宽(约五六尺),收放锄头紧频繁。掀起土浪两边翻,杂草麦茬儿底朝天。烈日灼背斗午炎,汗水浇灌满垅田。地头日吃两顿饭,风餐露宿心舒坦。社员感激“小包干”,方法适用合心愿。开发潜力能攻坚,劳动效率翻几番。胳膊挺硬咬牙关,半月任务五天完。以上这几句打油诗基本反映了当年社员们锄二遍地的场景。笔者写到这里呀,还想再赘述一下烈日灼背斗午炎的情况。
众所周知,一般情况下,工农业生产劳动者是朝八晚五,中午要有一个时辰左右的休息时间。但农民们在“瓦砾不干”(指伏天雨多,地还未干就又下雨了)杂草疯长的季节里,选择在正午骄阳很毒辣的时间段铲锄杂草,让温度超高的阳光,将杂草晒干枯死,可起到事半功倍“打歼灭战”的效果。
我们提前把承包的地块儿“侦查”一遍,看草科的分布情况,做到心中有数。凌晨和晚八点以后,光线不好时先锄草少的区段,把荒草密布的区域留在中午歼灭。当烈焰40多度,鸡蛋放在地上也能蒸熟,鱼虫虾蟹也能烤糊,江河湖水似也能煮沸,禾苗晒的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连最耐旱的老白草也被晒得皱起了眉头。“地脉”滚滚汹涌澎湃,一股股热流像惊涛骇浪扑面而来,天没有一丝丝的风,方圆百里没有一点儿的动静,空气稀薄的让人仅能喘半口气,广袤的田野上寂静的只听见知了在“知了知了”地鸣叫着,好像在说,“热啊热啊,无奈无奈”。就在这个时候,社员们挥动锄头,将那些庄稼的死敌,一锄横扫一片,一镑砍下一堆的杂草掀的底朝天,被火辣辣的太阳晒的“家破人亡”。
那些年,哪有什么大米白面火腿肠啊,社员们能吃上“三面窝头”(玉米面、红薯面、谷糠面)就已经很不错了。武安人把窝头叫“窝的”。干了几个钟头太饿了,就拿起窝头大嚼粗咽,几近生吞活剥,三口五嘴就吞下一个窝头,一顿饭吃完顶多十分八分钟,然后“咕咚咕咚”喝上一肚子清水,就算酒足饭饱了。有烟瘾的,用报纸卷上点儿蓖麻叶、芝麻叶、红薯叶之类的“旱烟”,当地人有叫“炮筒子”的,有叫“吹喇叭”的,美美地抽上几口,喷上几个烟圈,欣赏着吐出的烟圈飘到烟消云散。不抽烟的待把气儿刚喘匀,就拿起锄头“趁热打铁啦”。身上汗透的粗布衣,少说也有两三斤重,糊在身上着实难受。为减轻衣服磨损,节省体力提高效率,索性“脱光剥净”,光着膀子干,除留一个短裤衩以外,都赤裸在骄阳之下。反正就这百十斤的身体,俺早就是许配给大自然的人了,那些蚊蚁呀,妖蛾子什么的,你们想“解馋”就在“哥们”身上下嘴吧,咱这一大块肉保你们吃饱喝足。
全身如果说像水洗一样,还真不足以反映真实,因为水洗皮肤,水珠会自上而下迅速流走,而在这个环境下,全身除头发胡须指甲不出汗以外,其他任何地方都在渗透汗水,每一个毛孔都水汪汪的,与太阳产生光合作用后,整个人如同打了“一层石蜡”,刷了几遍“清漆”一样,“明镜朗光”的,形似活“蜡像”在荒天暴月里“蠢蠢欲动”,与心爱的庄稼们零距离亲吻,无言地谈笑风生。
早上带来瓦罐儿里的水早已底朝天,且身上又出这么多汗,细胞存储的水分被挤出太快太多,时常“报警”救急干渴难耐。无奈之下,就到土路上的车辙里喝与牛马粪尿混合的雨水。喝这样的水在平时或条件优越时是不可思议的,但在身体极度干渴的情况下,喝着那些水也格外甘甜解渴,还有不少“营养成分”呢。人啊,就是一种福能享苦能吃的高级生物。
苦是吃了不少,可苦尽甘来了。天色晚了,实在看不见了,才像“跑完马拉松运动员”一样,身心疲惫而又恋恋不舍地看着经过一天辛勤劳动,锄过草松过土的近三亩地上的庄稼,棵棵青枝绿叶,根深杆壮,喜气洋洋,“笑色色”的(色~音:晒。指庄稼长的舒服,“高兴”的样子),心里好甜呐。
憧憬着回到家坐在门口的青石墩上,端起“大海碗”吃娘做的红薯小米粥和老咸菜,还能与爹娘和弟弟妹妹说说话,然后倒头大睡,感到好美好幸福啊……
编辑:孔建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