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既是糖泡出来的幸福,也是泪水泡出来的思念。
我在半岁的时候,就给送去外婆家,由外婆看管。
母亲是一位大学教授,兼多家报刊编辑,没有时间照顾我和家务。我就这样,成了有妈没娘的孩子。
外婆是一个乡下老太太,一个大字不识半麻袋。
建国初期扫盲时,她学了一些文化,认得字,但不会写,再加上她岁数大了,耳朵有点儿背。因此,在我的生活里,常常因外婆打岔儿上演一些有趣的故事。
落八个,就是其中的一个。
那是我刚会说话的时候,外婆就教会我认得春节前后的所有风俗用语。
那时的农村,家家新年都要买日历牌儿,挂到墙上,过一天扯下一页。
外婆就指着那上面的字教我。
腊八节。在全国的正规节日里没有。但是在民间,尤其在外婆家的小山村,它可是大日子。
我哭闹的时候,外婆就说:“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山村人重视腊八节,可能就是因为它挨着年吧。
外婆住的小山村,到了腊八节,提前就开始准备食材了。
我小时候,农村还没有完全脱贫,国家也不像现在这样富有,要什么有什么。
那时的农村,所做的腊八粥可是有它独特的地方呢!
外婆的腊八粥也是八样食材,大米、大麦米、小米、小碴子、红豆、绿豆、芸豆,大枣。

你说它是腊八粥吧,它就是平常吃的普通食材。你说它不是腊八粥吧?它也是八样啊。
外婆对她的腊八粥情有独钟,她做的好吃极了。
小时候,竟然成了我期盼的一种好零食,那种企盼,不亚于春节妈妈给我买的仅有的一块大白兔奶糖。
那天。我站在小板凳上,看着日历牌。我认得腊八两个字,就大叫:“外婆,腊八了。”
外婆放下手中的针线,摘下老花镜。
“什么落八个?”
我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从小板凳上掉了下来。
外婆立即从炕上下地,把我抱起来,急切地问:“摔到哪儿了?哪里疼?”
我破涕为笑,指着日历牌儿说:“落八个?什么落八个?”
外婆抱着我去看日历牌。她看到了那两个字,笑了。
“啊,腊八了。外婆知道地,咋能忘呢?我的小宝贝乐意吃的,外婆都不会忘了。”
外婆抱着我去了厨房,打开一个很大的大盆给我看。原来,外婆早已把食材泡上了。
外婆的腊八粥。可不是只是我家的专利。善良的外婆,从来都是有福同享的。她心中的生存理念就是共产主义,她做什么都共产。
外婆有个小本本,上面记着小村里所有的孤寡老人和残疾人的名字。对于这些人,外婆闭着眼睛都能走去,不会走错门儿。
因为,她时不时的就跑到这些人家去,看看他们家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有,就忙里忙外帮衬。
腊八粥,自然也要这些人同我们一起分享。
外婆做好了,就用大盆儿装着,放到自行车后面的车架子上,推着自行车儿,东家进去,舀上一大碗出来,西家再进去,再舀上一大碗。这样走完她名单上的人,然后转回来,与我一起过腊八节。
那些人也是懂得感恩的,有点儿什么就给外婆拿回来。
外婆感慨:“都是好人哪。”
我说:“你更是好人呐。”
外婆刮了我的鼻子一下,笑了。
17岁那年,外婆突然得了病。临终前,她老人家用低微的声音对我说:“落…下…八…个…”

她是无力才断断续续说的。我趴在她的嘴边去听。我不明白落下八个是什么意思。她又说了一遍。我仔细的琢磨这话是什么意思,忽然恍然大悟:她是说腊八节别落下那些人。
我就问外婆:“您是说,腊八节的时候,别落下那些人是吗?”
外婆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我趴在她的身上,使劲儿的哭。那些吃外婆腊八粥的人也都在场,跟我一样,跪在地上,跪在外婆前面,放声大哭。
外婆走了,我长大了。
我觉得,我必须肩负起外婆没有完成的重任,让她老人家在天国安心。
每年腊八节,我就按外婆的办法做一大盆腊八粥,在腊八早上,挨家挨户去送。
我不熟悉那些人家,是因为小山村早已棚户区改造,人们都搬进了楼房。
我像外婆那样,重新登记了他们的住址,每个腊八节,都按名单去送货,免得出现外婆临终说的落下八个。
“不能落下八个。”
我自然自语。
母亲听了,说:“我陪你去,就不会落下八个了。”
母亲笑,我也笑。母亲笑出了眼泪。我笑出了呜呜的哭声。
我和母亲一起看着天,不知道外婆在天国,是不是看到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