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妗马国珍
作者:吴学友
三妗马国珍过世十多年了,每每忆起,往事历历在目:记得三舅张学成出殡的那天早上,我从墓地返回,半路上恰巧碰到三妗来墓地送工具,我俩不约而同地站住了。她知道我要赶回去给学生上课,就双目注视着我说:“三外甥,你舅走了,以后还来看三妗子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嗓子哽咽了,泪水也禁不住流了下来 ……
“来,来!……”我连声回应道:“像从小一样,经常。”同时我也被感染的双目湿润了…… 记得那个时刻,约莫早上八点多,太阳虽然升得老高,但是晨雾未消,三妗的脸上似乎 笼罩了一层浓郁的忧伤 ……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三舅走了,对于三妗是祸还是福呢?是塌天,还是解脱?……记忆中的三舅能说会道,做事干练,对人热情。他膝下无儿,有四个闺女。在早期的农村重男轻女观念十分严重,这或许对他的打击很大,使他失去了生活的斗志,渐渐变得玩世不恭,脾气暴躁起来,又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容不得三妗的过失,动辄大声呵斥,甚至暴跳如雷 ;而三妗却性格温和,为人热情善良,淳朴贤惠,说话小声慢语的, 似乎从未见她发过脾气。他们二老的个性天壤之别,真不知道三妗一生受了三舅多少委屈 。 听说三妗的娘家在本乡的岳桥村,家里有什么人,我素来不知。因为小时候去的勤却不懂事,大了懂事些却去的稀,除了每年初二必去拜年之外,其余时间里只待有事了。说来也巧,几十年来从未遇到过三妗娘家人,又不愿唐突地询问,以至于时至今日,对于三妗娘家有什么亲人,仍是一无所知。 三妗住在城郊乡六里庙村朱老营小队,离我家不过五里地。小时候我们是三妗家的常客。她家位于一个水围子里,门向东南,我们一走近飞机场的北端,远远地就能看见她家门前的景象。因为她家东边水塘之外是一望无阻的低洼水田。也因为水塘的阻隔,每次到了她家门前,只有几十步之远,却不能进去。还需绕到庄子西南的坝子上过去。除非遇到干旱之年,我们才能从塘底翻上去。常常还没到门口,三妗就迎出来,面上挂着慈祥的笑容说:“外甥外女都来了!” “好好!”她连声应着。把我们引进屋里,让我们一一坐下,而后,她拿着碗或笊笆从屋里端来瓜子、花生或小糖之类的东西,伸到面前让我们一一抓吃,待到每人都抓到了,她才放到桌子上,随便吃。 这期间,她若发现我们兄妹中少了哪个,她会立即追问原因,直到弄清情况后,才应声:“哦,这回事!”放心地走进厨房,为我们准备早餐或午餐去了。 在三妗家,男孩们一般是不帮助烧锅、择菜、打下手的。我们兄弟们只管嗑瓜子,吃花生或在门前空场上玩耍。待到饭熟了,有人一声招呼,我们迅速跑进屋里,洗洗手,按序坐到桌子上,拿起筷子夹菜吃,像在家里样无拘无束。三妗的厨艺很好,做的菜色香味俱全,至今还记得我们每顿都吃得很香很饱的。 三妗的善良是我们终身难忘的:在那贫穷饥饿的大集体时代,她视我们晚辈为己出。到了她家,总是有什么好吃的都拿出来招待我们,有时连自己都舍不得吃。 三妗不仅厨艺好,手也巧。做起针线活来样样拿手。常常是白天干农活,夜晚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纳底子、做花鞋、缝衣服,一做就是几小时。做完了自家的,还要给我们做。衣服和鞋子做的得体有样,钠的底子针脚像鱼籽样,做的衣服针脚像缝纫机扎得样,绣的花像真的样……真难想象,三妗作为老一辈中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妇,心,怎么那么灵?手,怎么那么巧?对此,我常常想:是因为她的质朴、勤劳吗?还是因为她用心专一呢? 三舅走了之后,我们每年照例去拜年,三妗自然很高兴,忙里忙外地招待我们,屋里屋外常常充溢着温馨的氛围……渐渐地三妗老了,不能亲自下厨,由小表妹接下了她的任务。她就坐在一旁和蔼地与我们说话,慈祥地问起我们的家长里短,我们的交谈常常像久别重逢的母子般亲切、和谐。 这中间有段时间,三妗被小表妹接到了她们打工地大连。每到农历初二,我们的潜意识里都会想到该给三妗拜年了,一切收拾停当,正要成行时,忽然想到三妗还未回来呢,顿时,空荡荡的心里不免泛起一阵失落,而后是默默地静立:遥祝身在大连的三妗平安、健康、快乐、长寿! 可能是长期生活在农村的缘故,三妗总是恋家,最终还是提前回到了农村的家里。过起了一个人孤独寂寞的生活。这期间我们兄妹们也曾叫她来我们家过些日子,但她总是推说家里有猪或鸡鸭等小牲口等走不开,从未成行。 记得一次我在外面办事回来,忽然想起三妗家离途中不远,就特地拐进去看看她老人家。那是一个天高气爽红日偏西的秋天中午,我到三妗家时,她正在吃饭,见我来了,她很惊喜,立即放下碗筷,准备给我做饭。我连忙拉住三妗说已经吃过了,她不信,经我再三解释才肯作罢。善良热情的三妗很怕饿着她的外甥,她不知道外甥们早已把她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哪肯捉假? 聊了一会,她知道我要走了。就说:“外甥,稍等一会,我去去就来”。我等了一会,不见她来,便走出门外。忽然听到“沙沙”的树枝晃动声,我寻声来到房后,发现三妗拿着一端绑有铁钩的竹竿,正在水塘边钩那挂满柿子的树枝。她双手握着竹竿,吃力地往下拉到近前,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拽着树枝,另一只手放下钩棍,用力摘下一个个红黄滚圆的柿子,而后弯下腰来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一旁地上的篾筐里……我见她双手颤抖,额上渗出颗颗汗星,口里急促地喘着粗气,瞬间,我的眼睛湿润了……她已是年近八旬的老人了,还在掏心掏肺地疼爱他的外甥……唉!来不及多想,我急忙走上前去阻止说:“三妗,不用了,水边危险!”她却说:“没什么,这柿子就快熟了,又没人吃,落到水里怪可惜的……”
不久,母亲过世了。那天,我们把三妗接了过来,让她见上母亲最后一面。来的路上三妗一直在悄悄流泪,见到母亲后再也忍不住了,便嚎啕大哭起来……我们见她浑身颤抖,就急忙劝慰她说:“三妗,人死不能复生,就别哭了,您身体本来不好……” 母亲下葬的当晚,三妗就要送她回家。我们想留她过些日子,敬敬晚辈的孝心。她却死活不肯,推说家里的牲口不能太连累托付照料的人……也许没有母亲,她失去了赖以交流的谈伴……也许看到母亲的遗物,又会撩起她的悲伤……大家议论一番得出的最终结果:还是送她回去的比较好。 母亲走后第二年农历二月的一天,噩耗传来,三妗走了!走得很急,很突然。有人说这是三妗修行的好,没有受罪。可是对于我们——三妗一生关怀疼爱的人来说,是多么的悲痛和不舍啊!我们多么希望她老人家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到永远啊! 可是世事偏不遂人愿 。于是,我们兄弟姊妹立即推掉手头的工作,奔到三妗身边,她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堂屋的地铺上睡着了,任凭我们眼泪“哗哗”地流淌,她睡得太着了,始终没能睁开眼睛看上我们一眼,也不能像我们小时候“磨牙”受委屈时,她快速地走过来轻轻地抚摸着我们的头,给予我们温暖的安抚…… 经过连续几天的奔忙,我们终于把三妗送到了她永远的家——洪埠乡龙岗村村部东南不远处的一块墓地上。那里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冬日,阳光普照,想也不寒;夏日,四面来风,料也不热。 “ 三妗,这里是块宝地,您老就好好休息吧!”我们站在墓前,低头默默地念叨着。很久,很久,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