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绺有红圆 章的白条封在门上,
全家人离开了唯一的老房。
为什么会这样?
八岁不懂衰草枯杨为歌舞场,
只记得父亲买卖赔偿用房子顶了账。
只记得在崖下窑日子不长,
回家后用心打量这两间老房。
四合院子镂空照墙,
照墙上是白鹤青松红太阳,
粗糙图像和长条石是遗老风尚,
还有撅尻子厦子木瓦房,
明朝时的栋梁黢黑发亮,
砖土墙上安的木门窗。
弯腰进了火柴匣,
屋里三米宽四米长。
一半土炕一半厨房,
一条长案上有面瓮、刀和擀杖。
有一个烂桌子靠着土墙,
炉子在屋外台阶上。
一进这屋子就恐惧忧伤,
怕的是常年在窄匣子里憋屈的气不畅,
既是白天也乌黑瘆得慌。
怕的是夏天蚊虫日夜嚷嚷,
屋子闷热浑身痒痒。
怕的是天寒地冻风猖狂,
破被褥单薄衣人在冰箱。
怕的是狂风刮的屋瓦响,
椽缝漏瓦落到头上。
怕的是霹雳震天响,
只觉房屋在摇晃。
怕的是暴雨连天倾盆,
屋漏滴水碗盆奔忙。
岗哨布满湿了炕,
雨水汪汪泪汪汪。
这屋子为何烂成这样?
我家的命运为什么这样凄凉?
树大分枝祖辈住在崖东拐疙崂窑,
暴雨盆泼一片汪洋,
窑里的水也钻到焙巷,
祖父母抱着幼儿泪水淌,
恐惧地瞅着丈把厚的窑土,
不寒而颤抖一阵阵筛糠。
熬到雨停就去找财主,
要买这民国十八年弃了的破房。
五年纺绳的辛苦换了东边四间房,
三年后前院换锁熬夜纺绳伴月亮。
当后院卖给乡邻时,
乡邻和乡老帮祖父圆了梦想。
祖父中年病逝时痴呆呆盯着破房,
妻子和五个儿女眼泪汪汪。
父亲只能用麦秸泥修补了房,
诠释了祖父的愿望。
这房如年迈苍苍的老人,
无情的风雨剥蚀成遍体鳞伤。
当我用老碗换下盛满水的瓦盆时,
把瓦盆老碗的水倒到院子时,
看着哗哗哗的雨充满忧伤;
看着屋棚的麻杆滴水时,
看着碗里盆里的水溅出水花时,
和父母一样心里塞满惆怅。
"雨停了咱打窑吧!”
十三岁的我向往着新地方。
父亲找了队长公社社长,
批准在东崖荒坡打窑盖房。
一直到我上师范走才打成两孔窑洞,
别时谢了乡亲偷闲晚上帮忙。
辞别老屋止不住热泪流淌,
苦乐在记忆里珍藏。
我曾写作文时把这土炕颂扬:
土房子里盘土炕,
砖围半圈一间房。
泥土垒坯焙巷空,
柴禾燃烧烟仓忙。
直接地气养身体,
呼吸草馨防病殃。
老去无事享清福,
土神土魂留辉煌。
我曾写日记把特别的枕头赞美:
枕头原是木墩子,
冰凉硬梆醒脑子,
睡觉枕了半辈子,
油光明亮照影子。
无私奉献三辈子,
温情顺从老样子。
我曾对光亮数年的煤油灯这样歌唱:
麻雀窝窝铁箍圈,
铁钩能提能挂很方便,
麻线眼子油灯盏,
青油煤油都用遍,
如豆亮忽闪忽闪,
屋里一忽儿明一忽儿暗,
墙上扯长黑影子,
看书做活用针线。
照着油盐和书本,
照着心里蜜一样甜。

忘不了房门贴上封条那日子最为悲伤。
忘不了母病在炕那几年的恓惶,
十岁时十里送馍到医院,
回来后在炕上泪水汪汪。
忘不了在院台阶上做饭,
雨天刮风最肮脏。
忘不了泛黄的墙壁上写字,
那歪歪扭扭的快乐时光!
忘不了与父母妹弟团圆景象!
忘不了游门人的笑声爽朗!
别了!
我的摇篮少年的梦想。
别了!
这叫一坡水的木瓦老房。
(侯印来,韩城杏花村人,1954年生,师范毕业,中教一级。1971年任教,曾任初小、小学、初中、高中语文班主任等。热心研究,在《语文教学通讯》《陕西青年》等二十多种报刊发文约百篇,省级以上论文二十多篇,十多篇入选书集,如《中学生作文成功途径十韵》发陕师大《写作导报》,95年入陕师大《初中作文系列训练三年级上供九年义务教育使用》参编出版书十余部,文章获奖二十余种,《新课程作文导航》一书,2003年获中语会"十五”课题专著一等奖,07年获教育部中国中小学幼儿教师基金会科研论著三等奖。陕西省作协会员,省语文学会会员及研究员等。部分简介见百度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