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巧度荒年
戴永久
父亲年轻的时候聪明好学,一些简单的技术活,他用眼睛看看,就能动手依葫芦画瓢地做出个样子来。
隔壁邻居戴正之比我父亲大11岁,是个篾匠。父亲早晚没事常到他家去玩,看着他劈竹子,撕篾子,编制各式各样的竹制生活生产用具,看好了都一一记在心里。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有机会他就试着用废料依葫芦画瓢,编上几个小鸟笼什么的玩玩。俗话说,眼见为虚,手过为实,勤可补掘,熟能生巧。久而久之,父亲竟也能自己动手劈篾子,并编出几件像模像样小玩意来。
后来,戴正之外出做门工,活计多人手紧时,索性就叫上父亲一起到人家去帮忙。主家只管吃饭,父亲不拿工钱,却有了难得的正式学艺机会。
时间一长,父亲的手艺越发熟练起来。戴正之反而觉得欠了父亲的情,就将淘汰下来的旧用具作为礼物,赠送给父亲以作补偿。父亲有了工具,如鱼得水,忙里偷闲,将自己家中有的江芦、小竹子尽数拿出来,摸索着劈成各种规格的篾子,加工成畚箕、四方篓子、畚斗、斗篷、篮子等实用家具。这些不经意的经历,为日后父亲在灾荒之年养家糊口,打下坚实的基础。
建国初那几年,自然灾害频繁。1954年的冬天,大雪连绵,冰天雪地。开春后寒流不断,越冬作物大部分冻死,夏粮减收过半。更不幸的是夏季洪水泛滥,经久不退,秋熟收成十去八九。刚分家,父母二人要养活我和妹妹宜珍、弟弟永发等兄弟姊妹五人,其艰难可想而知。
记得我家搬到东庄南头那年春天,因为砌房子,欠了不少债。一家五口,缺粮少草,有时不得已,只好东挪西借,以度时日。看到家中自己沟坎上割回来的几捆江芦,父亲眼前一亮,何不做几个斗笠、畚斗儿卖,赚几个钱,贴补贴补。好在简单的工具齐全,又有现成的原料,说动手就干了起来。
江芦劈开后,先放到水里泡上天把两天,具体时间视江芦的品种而异。一般绵江芦浸泡大半天,铁江芦则要泡上两天以上。
待江芦通体浸水发软后拉上来,趁潮用专用圆刨,刨去江芦的内层,剩下薄薄的表皮,软绵绵的。然后就划成半指宽的篾子,再手工编成斗笠、畚斗、粪箕、四角小提篮等生活生产用具。这些玩艺儿,小的卖角把二角钱一只,中等的三五角钱一件,大一点或工艺复杂的也就七八角钱一个。加工难度大的畚斗儿也不过卖到块把钱。由于父亲做事极其认真,加之心灵手巧,做成的小件个个小巧玲珑,有棱有角,经济实惠,所以比较好卖。

一开始父亲手不太熟,每天只能加工一两件成品。后来手渐渐地熟了,起早带晚,可加工三到五个,最高时有七到八件成品。自家的江芦用完了,又用成品从左邻右舍那里换一些原料来加工,虽不赚钱,但落得下脚作烧锅草,也就可以了。
这期间,常有邻居来问有没有竹篮子卖。受到启发,父亲就到姜堰竹排厂,买了一种名叫 “山水”的竹子来加工竹篮子。这种竹子的子壳极薄,劈开后,青篾和黄篾差不多厚。做篮子只用青篾,黄篾用作辅助材料,下脚料作烧锅草,一点浪费也没有,用作原料,既经济又实用。
父亲加工出来的篮子,除少数在家中出售外,大部分由母亲挑出去卖。母亲头脑活络,见过世面,做生意驾轻就熟。她将做成的竹篮按大小好差,价定在几毛到一元钱之间不等,灵活机动,见好就收。
这样,一天三五个村庄跑下来,挑出去的一二十只篮子就卖得差不多了。有时运气好,庄上的老大娘、小媳妇争相购买,相互攀比,一两处地方就能将挑出的货卖光。
不过,也有背运之时,一上午跑下来不开市,下午只好将高就低,最后哪怕保本,或者半卖半送也得推销出去,绝不把货往回挑,因为家中又有新做出的货。货物出手后,赚到微薄的利润,买粮糊口,剩下的下脚料是上好的柴火,这样一来,从根本上解决了粮草短缺的后顾之忧。有时还能解左邻右舍“等米下锅”的燃眉之急,真是一举多得。
这样的家庭加工业,经历了好几个冬春,直到合作化集体生产后,才收手不干。
耳濡目染的熏陶,我们兄妹从小养成良好习惯,爱惜一草一木,爱动脑筋思考问题,爱动手学这学那,助人为乐,自立自强。
父亲七八十岁后,身板硬朗,耳聪,目明,手脚麻利,农村家常所需的各种工具,我家一应俱全,特别是那些铁器用具,件件磨擦得铮亮如新。
我家和弟弟们各家,家前屋后的杂树都较多。每年冬春,整枝下来的大小树膀。树杈树条,堆积成垛。父亲按用途分类收拾得整整齐齐,小的捆成一捆捆的柴火,粗大一点的树棍,用作夹菜园子的围栏,大的可用的放到河里一泡,捞上来风干后做作家具用料。特别是树上整下的一些自然弯曲的树棒,父亲就会一根根的自然取“势”,整理成小铁锹或镰刀的木柄胚子。
他先将这些粗陋不堪、横七竖八、粗细不一、大小不等的木柄,放到一个闲置的缸内,盛水泡一段时间,然后取出来蜕皮晾干,再用斧头一只一只地加工成胚,往地上一放,已经像个柄的样子了,再用磨得铮亮的弯刀或小圆刨子,将一只一只木柄刨削得圆滑油亮。有的柄上有天然或人为的小缺口或疤痕之类的不足,父亲就用胶水和上碎木屑,填补到缺空处,用力挤紧压实。收劲后,再用细砂纸一打,就“四木文全,无暇可击” 了。
再下来就是分类,先按树种分:一等是桑树、柳树、李树、柿子树,二等的是槐树、刺槐、桃树、杏树、白果树,三等是鬼头杨、白杨、楝树、龙爪树等。再按大小分成大、中、小三等,其中的上品留给家中,亲朋好友、邻居们索要都能如愿以偿,余下的就每年春天上集市去卖。小的5角一只,一般在一元钱左右,最好的也不会超过2元钱。这样一季下来上百只锹柄也能卖个百十元钱,每逢这时父亲笑得合不拢嘴。
父辈平凡,地道农民,几十年如一日,珍惜一草一木,终日劳作不辍,“日求三餐,夜求一宿”的自然平和心态和平淡无奇的生活习惯,也是值得子孙传承的健康长寿之道。
巧度荒年,以延家声。巧在哪?
一勤二快三动脑,危机意识记心梢。
丰年仍当荒年过,袅袅炊烟不尽飘。
他年风雨惊在耳,笑歌声里不浮躁。
绵运家声何以继,后辈毋忘说根苗。

个人简介:
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