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路
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109)

【109】
黄平到分指卫生队去看眼睛。
他的眼睛里在用车床车一个大工件时扎进了一粒小铁屑。
虽然并无大碍,但黄平自己能感觉得到,眼睛里确实有东西。
俗话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的眼睛一直流泪,有异物感。
他跑到县人民医院看了,医生说没发现什么;后来又到省铁指医院,医生戴着镜子,用专用的灯光和放大镜仔细地检查了,还是说没有看到眼睛里有异物。
有没有东西黄平心里最清楚,这几天越来越难受,眼睛硌得不能闭,一闭上就不停地眨,泪流满面的样子让人误以为他整天都在哭。
黄平觉得就这么几天的工夫自己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而且要命的是还不能闭眼睛,可人又不能不睡觉。
进了分指卫生队的大院,四周静悄悄的,没看见一个医生。
门诊室里坐着两个司机在聊天,其中一个在打着吊针。他们告诉黄平,里面的房间里有人,但他们可能都在午休。

在路过天井时,黄平看见一间小屋半敞着门,就伸过头去看。
屋里的光线比较暗,只见墙上有两条白晃晃的东西,还会动。
黄平仔细一看,才看清这是两条人腿。
是一个只穿着贴身短裤的年轻女人,躺在床上,把两条白似莲藕的大腿倒竖起来贴在墙上。
可能是因为墙壁凉丝丝的,她还惬意地把腿贴着墙划来划去的。
黄平吓得“啊”了一声,赶快退回到天井里,心头突突乱跳。
屋里也传出一声惊叫,接着就是很重的关门声。
过了一会儿,屋里出来一个穿着白短袖衣、蓝长裙的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人。
她的皮肤确实很白,在室外强烈的阳光下,加上白衬衣的映衬,白得有些刺眼,黄平不由地眯起了眼睛。
年轻的女人姓张,是刚从新店镇分指医院调过来的护士。
她大声地责怪黄平:“你真是!到女生宿舍来也不敲门,吓死我了!”
黄平不服气地分辨:“明明是你自己没有关门,还怪我。”
他见张护士声音虽高却没有生气的样子,就笑嘻嘻地说:“我又没看见什么,真的没看见。你看我这眼睛,都这样了,能看见东西吗。”
张护士提高了声音:“你才是东西!”
黄平说:“姐姐你就别逗我了。哎,你们卫生队的人呢,怎么就看见你了?”
张护士说:“他们都下工地巡诊去了,就留下我和汪医生的老婆值班。你的眼睛怎么啦?”
黄平说:“可能是有铁屑打进去了。都怪那个张师傅,那么大一个铁辊子,他非要接。人家农机厂的618、620车床都不肯接,我们一个小小的918床子却要接下来。不知道得了人家什么好处!”

张护士说:“那你莫接就是了。”
黄平说:“可他已经接了。二、三十公斤的大铁件,夹都夹不住,一个班又车不完,连续干了四、五个班。我的眼睛就是前天的白班弄的。而且,那么大一个工件干下来,我那台车床还有个屁的精度!”
张护士说:“你别给我说你那些车床什么的,我不懂。”
她让黄平坐下来。用手把他的左眼皮翻起来,说:“你不是来看过几次了?汪医生都说没有发现什么。”
那边正在吊水的两个司机一齐把眼睛盯着张护士,说:“张医生,你能不能把这水调大一点?这么大一瓶水,那要吊到什么时候去了?”
张护士说:“吊快了要不得。你们反正没有事,慢慢地吊吧。平常你们也难得休息一下。哎,你不要眨眼睛!”
一个司机说,哎呀我们哪有时间呀。
另一个说,管他呢,难得大白天有时间躺一下。
黄平说:“我倒是想不眨眼睛,可我做不到呀。”
黄平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像在哭,因为张护士的棉签弄得他的眼睛又胀又痒。
张护士用一个手电筒照着黄平的眼睛,一边嘟哝着说:“他们医生都检查不出什么来,我一个护士能看出什么。”
她的湘乡话听起来很好听,有点像唱歌。她凑得近,嘴里呼出的气扑到黄平的脸上,弄得黄平的鼻子痒痒的。
“哎,这是什么?”张护士忽然发现了什么,小声叫起来:“好像有个突起物!”
她一下紧张起来,又是找镊子,又是找蒸馏水,帮黄平洗眼睛。
“怎么样?要紧吗?能看见么,你能不能把它弄出来?”黄平也很紧张。
“是有个东西。但已经扎到眼球里面去了。幸好没有扎到瞳孔上!我不知道能不能把它弄出来。”
“求你了,你一定要帮我把它弄出来!我已经跑了好几个大医院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黄平说。
“那”,年轻的女护士有点犹豫,“这个镊子夹不住,可能要用针来拨才拨得出。我这里又没有麻药,你受得了吗?”
“那也不管了,我已经被眼睛里这个东西折磨得要去跳井了!”
黄平可怜巴巴地说,他真的要哭了。
在得到了黄平“一切自己负责”的保证后。张护士找来了几枚注射用的不同型号的针头,把它们仔细地消了毒,还新开启了一瓶注射用普鲁卡因。
这是一种局部麻醉药,混合在青霉素里给病人注射时可以大大地减轻疼痛感。
“但是你千万不要动,除非你不打算要这只眼睛了!”张护士先严厉地警告了一番。
当针头刺进眼球是时候,黄平没有觉得痛,那感觉像是扎在木头上,也许眼球里根本就没有痛感神经。
但针头探进去拨那粒铁屑的感觉却像是有一只大铁棍伸到脑袋里在用力地搅动。
尤其是针头拨动眼球时发出了令人恐怖的“喳喳”的声音,这声音令黄平心惊胆战。不过惊慌中他还条件反射地要把手抽回来,他的手触到了一个软软的、富有弹性的地方。
“别动!你不要眼睛了?弄瞎了我可不负责任!”
黄平不敢动了,但觉得浑身都热烘烘的,似乎凭空增添了不少的勇气。
“好好,出来了、出来了!”
黄平终于听到女护士欢乐地叫了一声。
张护士把那个只有十分之一芝麻大的铁屑小心地放在食指尖上,慢慢地伸到眼前给黄平看。
黄平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这个差点把自己弄瞎了的可恶的小不点。
他说:“我得把这个害人的东西收藏起来做个纪念!”可是一不小心,那小东西从他手中滑落下去,再也找不到了。
也怪,自那小小的铁屑被弄出来,黄平马上就舒服了。他眨了眨眼睛,眼睛里什么感觉也没有,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他看了看头发梢都是湿漉漉的张护士,看着她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又若无其事地收拾器械,去看那个打吊针的司机,心里感激得要命,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感谢她。
后来好长时间黄平都没有忘记见到她的时候向她道一声谢,可她总是淡淡地笑一笑,说:“是吗?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要不就说:“这种小事我早忘到云南四川去了,你别老提了!”
从那以后,黄平就发现,做一个人如果能竭尽所能地帮别人解除痛苦,那绝对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张护士过来,给黄平的眼睛里点了几滴眼药水,又抹了一点乳剂青霉素,在眼睛上盖了一块纱布,说:“就坐在这里别动,对,头靠着椅背,就这么休息一会儿。过会儿我让你走你再走。”
她又对两个司机叮嘱了几句,然后还没忘再扭头警告黄平一句,就踩着袅袅的步子回她的房间休息去了。
(未完待续)

(本文采用的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