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第27期
诗经故里文化传媒总第1109期
铁裕,云南人。笔名:一荒玄,系《散文悦读》专栏作者,《作家前线》、《世界作家》、《霖阅诗刊》等多个平台的特邀作家。96年开始散文创作,先后在《柳江文学》、《华商时报》、《合肥日报》、《中央文献出版社》、《清远日报》、《边疆文学》、《昭通作家》、《昭通文学》、《昭通日报》、《鹤壁文艺》、《文苑》、《乌蒙山》、《中国青年报》、《作家驿站》、《作家前线》、《世界作家》、《世界作家园林》《网易》、《凤凰新闻》、《首都文学》、《作家》、《江西作家文坛》、《湖南写作》、《当代作家联盟》、《中国人民诗刊》及各文学公众号发过诗、文二千余篇、首。
今生 来世
铁裕
哲学家告诉我们:从此岸到彼岸,就是人的一生。
然而,有许许多多的人却没有到达彼岸,他们就在中途悲凉、无奈、遗憾的停止了人生的旅程。
宗教学家则说:从今生到来世,只要忍受世间的痛苦,能行善积德,就能到达天堂。可是,有几个人功德圆满,去得了那冥冥之中的天堂呢?
一
清晨5点40分,我起床时天还黑朦朦的。突然,一阵急促、清脆的电话铃响了。是谁在这么早就打电话来,莫非有急事?我刚拿起话筒,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悲怆的啜泣声:“三爺,我爷爷不在了”!
我听出打电话的是二爺的孙子。我心中猛然颤抖了一下,急问:“什么时候不在的”?
“今天早上5点20分,在市人民医院住院部二楼内一科四房,你过来看看吧”。电话那边的声音在哆嗦、呜咽。
我记得十多天前,二爺来市中医院做了白内障手术,由他的二儿子搀扶着来我们家,眼睛上贴着一个包袱。看上去,身体还不错。我将他们迎进屋里,留二爺在我家住了一夜。从头天到第二天早上9点,二爺没有解过一次小便。父亲对我说:“看来,你二爺的内体还好”。我亦感到惊讶,近八十的老人了,竟能这么长时间不解小便,内体真的可以。是呵,二爺好不容易含辛茹苦的将第四个儿子抚养成气,也该过几年好曰子了。怎么就这样匆匆忙忙的走了呢?唉,真是生死无常啊!
我将噩耗告诉还没有起床的父亲。父亲一听惊呆了,痴楞楞的坐着。过了一会,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到底是哪个死了?”我轻轻地说:“是我二爺死了”!苍老的父亲在证实自己没有听错后,布满皱纹的脸不停地抽动着,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二爺和父亲是亲兄弟,二爺79岁,父亲大他3岁。79年的手足情呵就在瞬间被幽冥之中那双无形的手挣断了;79年的沧桑岁月呵,竟在医院中从此了结;79年的苦难、逆境、折磨呵,犹如梦幻一般,泯灭在荒野之间。
二
我急急的赶往医院,二爺的大儿子、二儿子坐在遗体旁守候着。整个病房显得有些阴冷、诡异。洁白的被子覆盖着二爺,他的头部微微凸起,双脚却露了出来。堂兄将手伸进被子呜咽着说:“我的大大,脸还在热乎乎的。我的大大,你咋个丟下我们就走了”?
我含着泪水问:“医生给查出什么病来”?
堂兄说:“医生说是肺心病,咋个说也走不得那么快呀”!
堂兄的话使我想起了二爺在十多年前曾住过院,但那次没有查出病因。后来,肋骨、腰部多次发生剧痛,可因无钱,所以没有住院治疗。因此,二爺一直在与疾病苦苦抗争着。只因他没有对家人说,因而误以为他的病好了。我问堂兄:“住院时,你们怎么不早说”?
堂兄抽泣着说:“刚住进来时还有说有笑,说等医好了病,还要攒点钱给四弟操办婚事呢”。堂兄说着,又匍在二爺的遗体上呜呜的哭泣着。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苦命的二爺呵,从小受尽苦磨。一生总是在寡淡、凄楚的日子里煎熬。
似乎他卑微、普通的一生,只能在艰难、困苦、逆境中苦捱;
似乎他的命运注定了他只能像荒野里的野草那样,直面的只是凄风苦雨;
似乎他只能像沟壑里的苦蒿那样领受的只能是冰霜寒雪;
似乎他只能像苦棟树上的黄叶那样随风飘荡,像河里的水悄然流逝;
似乎他只能像山弯里的苦藤灌木那样默默无闻;
似乎命中注定他的一生与欢乐、幸福、辉煌无缘。他只能咀嚼人生的黄连只能品味辛酸苦辣,只能忍受饥饿屈辱;
似乎他的命里就没有盼头、回赐。
怎么不是呵,二爺和许许多多的人遭逢了上个世纪58年的那种黯然、虚弱、苍白的大光阴。那时,中国处于极度的困难时期,饥荒犹如一条条歹毒的蟒蛇,一头头狂奔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的猛兽,吞噬着一个个苍生百姓的性命。没有罪孽却背负罪孽的二爺,忍受着屈辱,苦苦支撑着那个一贫如洗的家,同家人一道在饥饿、恐惧中苦捱着光阴岁月。
怎么不是呵,文革期间,各种运动接踵而来。那时,人们神经质般的疯了,又一次掀起了批斗会的高潮。在城市,各个派别的斗争如火如萘;在农村,地主富农又首当其冲的成了批斗对象。二爺怎么也想不通,他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一没有欺凌过村里的任何一个人,二没有剥削、压迫过谁,三是自己家庭并不盈实富足,怎么会被划成富农而遭此无尽的劫难呢?
他想不通,一直也想不通。但他默默的忍受着,没有申辩也不敢申辩。也许,二爺曾经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荒野,一声声,凄凄然的询问过苍天:这是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可任凭他怎样询问,苍天没有言语,大地没有回声。
怎么不是呵,过怕了苦曰子,被斗怕了的二爺在被摘掉富农这顶沉重的帽子后,心里萌发出梦想,企盼将四儿子抚养成气,能过上几天好曰子。于是,他和老伴卖凉粉卖油糕卖苞谷卖洋芋卖辣子,一分分,一文文的积攒着血汗钱供儿子上学。
他盼呵,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酸涩、苦辣的日子结束;他想呵,白天在想夜里在想,儿子将书读出来,他就能在村民面前扬眉吐气,就能过上几年幸福的日子了。可苍天并不遂他意,四儿子在布嘎乡的黑山小学教书不到一年,他竟然带着遗憾走了。
三
走就走吧,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这就是他的无奈他的悲剧。
我默默的想:走吧,二爺,医院不是你的久留之地,我们抬着您走吧。走回家乡一一八仙,那是您生长的故土啊,那是您悲剧的舞台。
在故土,你将整个人生和各种滋味都尝遍了;
在故土,你熬过了79年黯淡、凄凉的岁月;
在故土,您这个没有进过一天学校的大文盲,以自己卑微的躯体为笔,淋漓尽致的书写着人世间的苦难,毫不留情的揭露世态的炎凉、险恶。您是一个大文盲,但您又是一个集善良、正直、忠厚的大成者。您是一部苍凉的人生小说,您是一首苦难的诗歌。
我们抬着二爺沿着小路往回走,这是昔日故乡人进城的必经之路。我想:二爺也许从这条小路上走过了千百次。那路依稀还有他溢满苦涩的脚窝。
走吧,告别这花花世界,我们送你沿着来路回去。小路蜿蜒、曲折,一路上尽是长藤、苦蒿、古柳;一路上没有话语,只有沉默、思念,只有悲怆、泪滴。
四
我们把二爺抬回了故乡,停放在那间低矮、潮湿、黑暗的老屋里。
这是一间三百多年的板壁瓦房,早已倾钭、破旧不堪。在这间老屋里不知有多少人出生,又有多少人死去;不知有多少悲哀、凄苦的故事演绎过。老屋曾经默默的送走一个又一个苦命的人。现在,老屋又要送走苦命、善良、忠厚、老实,与它厢守79年的二爺。千年的树可以成精,百年的老屋也许有灵。我仿佛听到了老屋苍老、无奈的叹息。
刚停好二爺的遗体后,他的老伴哭了,他的儿子哭了,他的孙子们哭了,他的亲戚们也哭了。人们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感天动地。
人从虚无中来,在历经这个世界后,又回到虚无中去。
哭,仿佛能诠释人生的哲学;
哭,仿佛成了对亡人的特殊怀念。
于是,哭在此时成了一首首人生的挽歌,哭在此时成了最纯粹最感人的哀乐。
此时,除了哭,你还能做什么?
哭吧,放悲声的哭吧,仰望着苍天哭,将心中的忧郁、伤感,一起倾吐出来;
哭吧,俯视着大地哭,将心中的悲哀、酸楚都倾吐出来;
哭吧,望着群山沟壑望着原野河流,望着大树野草望着苍苔古藤哭吧,让天地跟着悲怆,让万物一起流泪。
五
安葬二爺,是按一个宗教的仪式进行。首先是要为他洗净遗体,人是干干净净的来到人世,也要干干净净的回归,不能有纤尘的污染,不能将世间不洁的杂物带去。洗涤遗体,应该说是一次神圣的洗礼。你要进天堂,洗干净吧;你要见造物主,洗干净吧;你要在乐园里永远的居住,那就将对凡尘的牵挂、留念、欲望,一同洗干净吧。
在即将洗涤遗体之际,我决定最后去看一眼二爺,作最后的道别。一位老人轻轻的掀开了覆盖在遗体上的蓝布,二爺仿佛睡着了一样。那清瘦、苍老的面容似乎流露出一丝苦涩、遗憾。那皱纹如深壑浅沟般纵横、蜿蜒,仿佛还残留着些许的苦难、伤感;残留着些许的凄凉、哀怨;也残留着上世纪那些运动对他造成的伤害、折磨。
洗涤开始了,让这纯净的水洗遍全身吧;让他干干净净轻轻松松的上路吧,去那来世中的天堂,去遨游那真境中的乐园。
阿米乃!阿门!
六
坟挖好了,阴森冷寂。这就是进入地狱和天堂的驿站么?这就是今生与来世的分界么?这就是人生最后的归宿么?
是呵,这就是在世间历经苦磨的人要到的去处;这就是挣脱了今生羁绊的人最后的归宿;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来世的大门么?今生与来世,仅有一步之遥。
苦命的人呵,进来吧!冥冥之中的造物主仿佛在呼唤着。
苦命的人呵,进来吧!得土为安,这是冥冥之中的造物主对人的一种回赐。
人们将二爺的遗体缓缓的放入洞穴中,放好头与身躯,两手垂直。安放好后,将土扒入坟中。我一铲又一铲的扒着土,心里在默默为二爺祈祷。坟慢慢的垒起来了,静卧在苍天之下。那悠扬、神秘的诵经声回荡在墓地、天宇。我不知道这是对造物主的赞颂、感恩,还是对人生的注解、诠释?但我想:二爺的灵魂肯定会在诵经声中得到超度、上升。
坟终于垒好了,也是那样卑微、朴素。七棵古柏树傲然耸立在坟旁,为他遮荫、纳凉。我默默的说:苦命的二爺,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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