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晚年时期
原创作者/安丽芳
原创音乐/刘俊
编辑/杨歌
(注,l顺便推广利川忠路人刘俊首张专辑)
我和同龄人相比,虽然也老了,从优雅气质的面容上看,看不出太多沧桑的皱纹。在许多人看来,我大约是一生平稳顺利,没有遭受坎坷或厄运,是个有福气、富有、会精细保养的女人。其实,我柔弱的外貌掩盖了我内心的坚强。霜叶为什么这样红?是因为经受过酷暑、严寒、霜冻。而历经过艰难坎坷的我,好似秋天的枫叶,到晚年愈显从容、淡定、睿智。

一,我那辛酸快乐的童年
1 饥饿中的童年
我父亲安本源,湖北鄂城(鄂州)老米街人,抗战时期丧妻失子,曾一度活不下去。我母亲党尚贞,湖北钟祥县人,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一大家子。我母亲排行老大。
“918”抗日战争爆发,在那个悲惨的时候,我父母逃离他们的家乡。父亲曾在国民党政府任书记员,抗战逃亡中任难民站主任,专为难民发放食物。母亲在武汉希尔顿教会女子学校读书,还没来得及回家,就被卷进难民潮。难民从湖北涌入四川万县。逃难途中,我父母患难与共,结为夫妻,重新组织了家庭。他们随难民逃到万县,再逃往安全的大山区——利川。
一对逃难的夫妻落脚利川,求别人借了一间房子住下来。四个孩子却不管环境有多恶劣,也不管父母有没有做好准备,一个接着一个依次降临。我排行老三,上有姐姐、哥哥,下有妹妹。我们不仅仅是穷人,还是穷人中的穷人。本地人再穷至少还有点家底,我父母是外地难民,上无片瓦,下无立足之地。
我为什么要说辛酸快乐的童年?我的童年因为太苦,而我作为一个孩子,不懂什么是苦?什么是心酸?只知道肚子饿,除此,我和其他孩子一样“跳房子”、“踢毽子”,高兴地蹦蹦跳跳快乐。
一次,轮到邻居小男孩跳房子,他要我帮忙端着他的饭碗,碗里的饭和洋芋惹得我直吞口水,实在忍不住吃了一口他碗里的饭,小男孩竟然一拳打得我眼冒金星。
父亲在米行当会计,不幸被一壶滚开的水烫了脚,瘫在床上不能工作。母亲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流着眼泪向院子的人乞求用毛巾换一碗饭。我不知道我们家随时会断炊烟,仍然和院子里其他小孩一样玩得高兴,只是肚子饿得难受。
我哥哥的玩伴,隔壁裁缝的儿子,有时从楼上的窗户里给我们倒饭,我们就紧靠墙根捧着双手接住,简直是狼吞虎咽。
我总喜欢追问妈妈:“我们什么时候能吃上饱饭?”
妈妈总是有信心地说:“等我们发财后就可以了!”
“我们什么时候发财呢?”
妈妈使劲用柴刀划柴,口里说着“划柴、划柴”。(谐音发财)”
母亲洗我们的衣服,都是直接从我们身上脱下来洗,我们只得光着身子泡在河里玩,等母亲把洗过的衣服晾晒在矮树枝上晒干再给我们穿上,有时也顾不得半干就穿上了。回去的路上,我们从头到脚都洗干净了,浑身散发着河水与太阳的味道。
我和哥哥发现了一个可捡到食物的地方——电影院。我们一早起床,趁没来得及打扫前钻进去,运气好可捡到带点红的西瓜皮,啃过的半个桃子,脏兮兮的两颗李子和许多烟蒂。水果拿回家稍洗一下就吃了,烟蒂也被我和哥哥躲在门背后抽了。
我们家过年,仅仅在腊月三十吃团年饭的这天,有一点肉、胡萝卜、面条混在一起,称为“合菜面”。我们四个孩子张着大嘴像一窝鸟崽等着父亲每人一口地轮流喂,不是我们不会吃,是食物仅够每人轮流吃两勺子。
2,童年的启蒙教育
过新年的时候,父亲必要买一张年画贴到家里,这是我们家唯一的变化。他不买什么“鲤鱼跳龙门”、“五谷丰登”等年画,专挑有历史或成语故事的年画。如:《水浒一百零八将》、《史湘云醉眠妁药》、《卧薪尝胆》、《西施与郑旦》、《昭君出塞》、《鸿门宴》等等。父亲给我们讲年画里的故事,还没等发蒙读书,我就已知道这些故事了,还能熟背《水浒》中的人物一百零八将的名字。
我们兄妹间扯皮吵架,父亲就要我们背诵曹植的七步诗“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并给我们解释每一句诗的意义。
父亲的熏陶对我幼年的影响非常重要,也给我奠定了文学基础。
除此之外,我喜欢看小人书(连环画),对小人书中的《聊斋》故事颇感兴趣。往往在家里挨了打,便去图书馆避难(也是因怕回家挨打,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小孩子可去的地方)。六十年代的县图书馆就一间房子,儿童读物就十来本小人书,怕孩子拿走,全都用铁钉钉在桌子上。我虽然不识字,完全可以通过看图会意。如:《青凤》、《聂小倩》、《阿宝》等如今都记忆犹新。
我们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但没有钱上学。虽然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用父亲常常叹息的话说,知识毫无用处,还不如肩挑背托的农民。除了偶尔有人喊安先生、党先生帮忙写封信,或写张字据,契约什么的,他们找不到工作。
但我父亲还是坚持要送我们上学,申请政府福利免费,让我们上了利川城关小学。课堂上老师开始发新书,每一个同学都高兴地拿到了新书,唯独我没有,我偷瞟一眼同桌的新书,同桌不允许,用胳膊肘拐我。为什么不给我书?我哭了。老师说免费的学生还要等批下来,让我和同桌共看一下他的书。背着老师,同桌依然不许我看他的书。
3,童年感遇恩师

小学时期的我
我小学的班主任,我叫她云老师,应该是袁,我口迟,诸如袁、烟、远等字,云和袁我始终不会发音,那时不教拼音。因为口迟,加上贫穷导致的自卑,使我变得胆小,很少大声说话。
云老师,这个让我一生难忘的班主任,年轻漂亮,一对长辫子的末梢还扎有红头绳,白领从花制服翻出领口,说话轻言细语。她看我穿得太破烂,把她的旧衣服改小了给我穿。后来,她被学校划成了右派。
那阵子,学校教我们唱的歌是这样的:
“右派右派像个妖怪,
当面他说好呀,
背后来破坏。
见了太阳他说黑暗,
见了光明他说悲惨。”
一个七、八的小学生哪懂这些。说是妖怪,就想象人熊嘎嘎的故事,以为云老师一定是人熊嘎嘎变的,一定长有尾巴。
云老师被取消了上课资格。偶尔一天我碰见她,她喊我,我不理她,吓得赶紧跑掉。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我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现在还是否健在? 她是我今生难忘的恩师。
4,我那可怜的老父亲
打我看到父亲,父亲就没有年轻过,是一个斯文瘦弱的老头。我和父亲一样五官端正,长着一副秀气的小脸。父亲比母亲大十几岁,我十岁的时候,父亲已经是六十四岁的老头了,加上他有个饿痨病(按他的话说),很显老。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只看见他时而吐血,我常用罐子给他接,吐得我满手红鲜鲜的。有一次,他差点晕倒在院子的巷子里。邻居大人提醒我:“不能让他落地,一旦落地,阴阳隔一张纸。”我让父亲趴在我的背上,把他背回去。他已经身轻如纸了。
父亲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养活我们四个儿女,让我们不读书了,去学徒,各谋自己的饭碗。姐姐去了皮鞋厂学徒,哥哥到馆子里学厨。我和妹妹太小没人要。我四岁那年,父母想把我给乡下的一个没儿女的老婆婆。谈好后,老婆婆准备了衣服、背篓、买了粑粑,来背我走时,我钻到床底下哭,怎么拿粑粑引诱都不肯出来。哭得我妈心软了,只好算了。老婆婆埋怨我妈妈一顿后走了。我被吓到后,夜里发高烧,口里不断喊着“我不去!我不去啊!”
我十岁半时,县剧团到学校招学员,让爱好跳舞唱歌的女学生跳“一只螃蟹八只脚“的舞。老师并没有挑选我,因为我不爱说话,表现不出来有什么艺术天赋。我在旁边看她们跳,只在心里想象着跳,但我其实比她们更会。没想到的是,招生的一个也没选中,她们竟然悄悄打量着瘦小不起眼的我。剧团人自有他们的艺术眼光,肯定与非专业人士不同。她们找到我的父母,要收我做剧团的学员。
我父亲巴不得的事,还正愁没地方要。进入剧团学艺,结束了我自由的童年生活。
5,进入剧团,开始自谋生路,独立生活
六十年代初,县剧团属于自负盈亏、演古装戏的剧团。到了剧团,演员们都围了上来,仿佛我是新购置的一个小东西,当面对我品头论足,一只大手按在我的头上,我不敢动。有的说扮相好,有的说鼻子、嘴巴长得好,尤其是脸型,波儿头(额头),“包大头”(戏剧行话) 一定好看。立即有女演员要给我化妆试试。那时候,我以为演戏是一件好玩儿的事。
每一个戏剧演员都是从七八岁就开始练基本功。作为小孩子,我主要的学习就是练功。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句话丝毫不差。无论唱、做、练、打,都得经过十年的修炼。
每天早起,靠墙倒立(练手劲)。有老师监督,少则一支烟时间,以后分阶段加码。倒立太久了,有时候双手发抖坚持不住,掉下来,会挨老师的鞭子。练习压腿;用一条板子缚直膝盖,将脚尖推到额头,连人带腿捆绑在柱子上,等到老师喝完一杯早茶功夫后才解开。我一瘸一跛地去到厕所,膝关节肿得蹲不下去。最残酷的是“抱团子”。老师坐着,用他的膝盖顶着我的膝盖,让我双手伸直,腰向后弯,弯到头将要挨近臀部时,老师将我的双肩使劲搬,直搬到我的头从胯下钻出。这即是“抱团子”。练习的时候,我只感到骨头嚓嚓响,先疼后麻,渐渐失去知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蹲在地上,脑子里反复“滴——嘎,滴——嘎”地响,仿佛谁在拉胡琴。每练一次,我便昏死过去。有大人背地里说,小女孩这么练,长大以后恐怕不会有生育了。
剧团在我前后相继招过数名男女学员,都因为吃不得苦而辞退了,唯有我能坚持下来,成了团里练功最能吃苦的好孩子。我们团有时也和其他剧团的科班在一起交流,老师让学员们一个个翻“扑叠子”,从桌子上弯腰扑到地下。很难有科生过关,我的功夫让全体学员为我鼓掌。
我坚强的意志便是从小在这种环境里磨练出来的。
6,小孩子也有自尊心
我每月仅有九块钱的生活费。如果不是在乡下巡回演出,或者到城市演出,我的伙食费就得打欠条。当然,我拿不出钱赎回我的欠条,只能等有余额的时候还上。
春夏秋冬,我仅有一套衣服。夏天,头上长疮;冬天,脚长冻疮。出门演出久了,头发没条件洗,长虱子。其他同事要么是我的父辈,要么是我的哥哥姐姐,虽然大家都喜欢我,但谁都没有照顾我的责任。也不能说他们冷酷吧,都是同事,毕竟不是我的父母。
让我至今想起最心酸的一件事:剧团在外演出一般是集体睡地铺,因为我身上长痱子、头上长疮,大姐姐们都不愿意挨着我睡。以为我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我也有自尊。我生气,一个人遛到散戏后漆黑剧场里的椅子上睡,悄悄地流着泪。当然,也不是说她们对一个孩子的安全都不管,全团人急坏了,到处找我。一个孩子丢了,大家都有责任。次日天亮,我才又出现在他们面前。
著名作家海明威说:“辛酸的童年是一个作家最好的历练。”
我正好验证了海明威的这句话,心酸的童年的确为我后来走向作家之路作了铺垫。
7、惊人的记忆力
父亲告诉我,演戏不能没有文化。不能仅仅靠死记硬背,要懂得字词句的含义。我十一岁时,父亲去世了,他告诫我的话却永远牢记在我心里。小学仅仅读到四上,就进了剧团,我也知道给自己补习文化,每天坚持写一篇字。传统戏文没有剧本,靠的是口传心记。剧团的老艺人多数没文化,我这个小孩子就成了他们由口述转变成文字的工具。但他们不识字,我写出来还得念给他们听,让他们这样记台词。他们还没有熟记时,我已经熟背下每一个角色的台词,谁忘了台词就问我,我都能告诉他们。于是,团里人给我取了个绰号“字纸篓”,相当于是大家的“活字典”。学艺期间,戏剧文学也给我后来的写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二,艺术成熟的青春时期

十七岁的我
1,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
无论多么恶劣的环境土壤,也阻挡不了我生机蓬勃的青春成长。经过十年舞台的摸爬滚打,我终于长大了。真不敢相信我这个饿着肚子营养不良的黄毛丫头,居然也长成1.65米的个子,身材挺拔,亭亭玉立。团里的女演员数我个子最高,这大约与我练功有关系吧。
文革前期,剧团已转向演现代戏。我给自己立定的目标:不能一辈子没出息地跑龙套。凭着我的刻苦以及对艺术的敏锐,相信有一天我会成为主演。
成为主演也不是那么容易,你争我斗竞争激烈。因为别人在我之前已占据了主演位置,仅比我大几岁,我等不到她退下来。除非有特殊机遇。当然,机遇只能给有准备的人。不久,原有的女主角因未婚先孕,被处理后闹情绪,双双不辞而别地离开剧团。
剧团突然失去了主角,经常上演的几出戏都只能停演了,短时间不可能有人能替补。剧团自负盈亏,不演出,发不了工资。在这节骨眼上,谁能胜任主角呢?有人提到我。论身材、个子、扮相我都是再适合不过了。因为我年纪太小,又从没胜任过主演,所以没有人信我。其实,我早已偷偷留心熟记每一句台词、每一段唱腔、每一个动作。私下里,我排练了不下一百遍。导演要我试试,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排练过几次后,大家都没想到会有出奇的效果。从这时候起,前一个主演的所有戏由我一举替代。
文革初期,新排的现代戏一般安排两个女演员演AB角。我基本都担任A角。扮演《江姐》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八岁,但个子已像个成人了。我演的头几场,场场爆满。轮到B角上演的这天,出现了观众闹场,要求退票的局面。团长催我即刻补场。万县市歌舞团的导演,看了我演的江姐后,说道:“很不错!只可惜太年轻,还是一张娃娃脸呢。”

智取威虎山白茹剧照
后来,接连演《野火春风斗古城》中的银环、《沙家浜》中的阿庆嫂、《三里湾》中的玉梅、《智取威虎山》中的白茹等等主角。
回顾一下当初扮演江姐的场景:江姐牺牲后,剧场灯光全熄灭,幕布徐徐拉开,红色灯光照耀下,我扮演的江姐英雄形象,塑像样屹立在苍松翠柏的红岩上。
英雄一直激励和融化在我单纯如水的青春岁月里,至今想起来依旧心潮澎湃。
2,“文革”摧毁了我的艺术生涯
在我青春、艺术皆成熟的时候,如果不遭受文革,我将成为一个杰出的演员。1969年,“贫宣队”进驻剧团。在“牛鬼蛇神赶下台,泥巴腿子上舞台”的口号下,剧团被拆散。台下十年的苦练功夫,像掸掉一粒灰尘一样被摧毁。时代像簸箕,我如一粒粟,任凭簸箕颠簸,个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成分”好的都分配到好单位,我这个父母亲有“历史问题”的被分配到建筑公司“劳动改造”。
第一天干活,手握砖刀、铁锤、搬石头、上跳板等。一天下来,一双白嫩纤细的手满是血泡。回到家里,在母亲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地流泪。母亲心疼地摸着我带血泡的手说:“明天不去了,我能养活你!”那时候,母亲在一个小咸菜店上班。
建筑行业属体力活,不适合女孩子。我还去不去建筑公司?我在心里和另一个我不断地抗争,坚强的我最终战胜了另一个懦弱的我。我在日记上写下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我的骨子里自幼有着对抗困难的倔强性格。
青年时期,我做过演员、建筑工、油漆工、钻床工、食堂会计等等,可以用两个字概括——艰苦。我像一个爬水管的蜘蛛,艰难地爬上水管,又被水冲了下来,又爬上去,又冲了下来,但我仍然往上爬,始终不放弃。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胫骨,饿其体肤,空泛其身。”
这些苦难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礼物,是为了让我有一天承担起作家的使命。我所经历过的苦难,对于我后期的写作是不可或缺的宝贵财富。它们不仅给了我生活体验,也增添了我对人生、对时代、对社会、对人性的认知,是我后来创作的源泉。
3,我的爱情婚姻
我的许多年轻粉丝常常好奇地追问:“从你风韵犹存的气质看,你年轻时一定很漂亮,追您的人应该排着队吧?”我的同龄人,甚至以为我不过是一个“绣花枕头”。
恰恰相反,我生不逢时,青春被包裹在破衣烂衫里。我既没有经历过轰轰烈烈的恋爱,也没经受过失恋的痛苦和波折。
文革中,婚姻嫁娶唯“成分论”,成分不好,长得再美,女的不易嫁,男的不易娶,没有条件选择。何况,缘分这东西,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像赌博一样,靠运气。

结婚照
我的婚恋对象是经人介绍促成的,他是文艺团体的一位作曲兼乐队指挥的年轻人,比我大七岁。他琴棋书画,温文尔雅,英俊潇洒。要不是因为家庭成分的“瑕疵”,哪能找到我。好在十八岁的我“傻“到没有心计,看不到他的“瑕疵”。他毛笔书法样的情书像雪片一样地纷纷向我飞来。仅凭这手毛笔字,我足以被打动。我决定接受他春节的邀请。大雪纷飞的这天,我从利川乘五个多小时的车,找到解放路门牌178号。受到他和家人的热情接待,母子俩前呼后拥地把我迎进楼上的小木房。
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房中早早烧好的一盆炭火,使小巧简洁的居室满屋生春。错落有致的木格花窗,擦洗得干净发白,窗格子用皮纸裱糊,亮而不透,古朴温馨。板壁裱糊得雪白而贴体,壁上挂着房主人写的一幅字迹清秀柔美的墨宝。一盆红红的炭火,一碗热气腾腾的炒米子糖,融化了我少女的芳心。两天后,我要告辞回家,却接连几天被大雪封山阻隔。这大约是天意注定了我们的缘分吧。
家里人都睡了,我们俩在书房围坐一盆炭火,谈爱好,谈情趣,谈在乡下的演出等等。我们俩的话绕来绕去,最难出口的莫过于一个“爱“字。到不说话时,便心有默契,都舍不得让那一分一秒的甜蜜时间白白睡去,于是加足了木炭准备彻夜长谈。木格子的窗户由清晰渐渐模糊,又由模糊渐渐清晰。房里的人仍不愿开灯,火光也由浅到深,染红了家具和两个人。两人只顾低头说话,任凭火光在脸上胡乱涂抹,偶尔目光相碰,发现对方的眼球也燃着了一星火。架火用的火钳从没有歇过,被两个人轮换地拿在手里不停地翻动烧红的木炭。两个人的心在蠢蠢欲动,将架火作为掩体,表达着无声的语言。后来我们养育了两个听话的女儿。我们家自始自终贯穿着热爱读书、鼓励学习、欣赏音乐与文学的风气。为送两个女儿读大学,生活拮据,但那时候,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享受着天伦之乐。
三,人到中年
中年时期的我
1,最艰难的日子
1979年,我调到恩施州图书馆任会计,这是我人生的重大转折。步入了知识的殿堂,对我读书提供了方便。在工厂的十年,我没有时间学习,几乎沦落成文盲。刚刚接触会记业务,一窍不通,只能一边学习,一边应对工作。每天晚上抱着一大摞账本到老会计家里请教。第一次会计职称摸底考试,我考了36分,伤心得死的念头都有。自那天起,我下定决心,务必要将缺失的文化补起来。那一年,两个孩子还挺小,母亲这个最能帮助我的人去世了,对我的精神打击太大,身体差一点也随之垮下。但是我挺过来了,正式职称考试,我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我曾参加了初中补习班,1989年又报名读电大,否则我哪有脸待在图书馆这样的知识单位。从小学四年级文化程度补到大专,我比一般人多出了十倍的用功。除了睡觉的几个小时,我不放过一分一秒的时间,衣服的所有口袋里都装着复习卡片(刻苦的习惯延续到现在)。
人生最艰难莫过于人到中年,既要为生计发愁,又要为孩子的教育发愁。
2,耕耘必有收获
拿到大专毕业文凭后,我很高兴终于揭掉了文盲的帽子,并从中尝到了甜头。这个甜头便是挖掘到了自己的潜力。只要诚心想办的事,没有什么办不到的。像一个贪心的人找到了打开金库的密码一样,野心膨胀,不惧困难,我准备尝试写作。我报了人民文学和黑龙江文学两个文学函授班,又从图书馆抱回一大摞《中外作家谈创作》,学习创作的技巧和方法。
让我没想到的是,处女作《姐姐》居然在“全国青年散文大赛”获银奖。之后连续在《长江文艺》、《芳草》、《今古传奇》、《散文》、《文化月刊》、《福建文学》等刊物发表多篇中短篇小说、散文。

九十年代,因单位领导的不支持,并扣发我在编辑部改稿期间的工资,致使我搁笔十年。二000年,我再度拿起笔。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阅历的丰富,对人类、对社会、对人性的认知,皆和青年时期有了很大的不同。前期的作品基本以我的个人生活为写作素材,后来的作品有了飞跃性的进步,开始探索人群中的个体,观察社会,了解时代,将笔下的人物放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去写,具有鲜活的时代特色。我之所以将作品定位在我熟悉的故乡、小街小巷小人物,与我的出生环境有关。通过大量地阅读中外名著,特别受到沈从文、汪曾祺等作家的影响,我创建了自己独特的语言艺术和叙事风格。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退休后基本生活在国外,扩大了眼界,增长了见识,使作品有了一定深度。
2012年属于我的创作丰收年。我的长篇小说《踩跷子》发表在国家最高级别的刊物《十月》,同时发表在杂志《芳草潮》的有中篇小说《罗妈》、纪实散文《荒年记忆》等,都是有一定影响的作品。这一年,我荣幸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四,人到老年

我与夫君
正当我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没想到我的婚姻转眼间走到了尽头。不幸的2012年啊!我的夫君突然因病离世,我悲痛欲绝地写下《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他不仅是我人生的伴侣,也是我的老师和兄长,在他面前我像一个“孩子妻”。他是我们家庭的主心骨,给我和女儿撑起了幸福的港湾。他非常支持我写作,帮我修改、纠错、抄写等等。他是我的忠实编审兼读者。我作词,他作曲,我们俩共同为恩施创作了不少流传至今的歌曲。离别时,我紧紧拉着他那双宽厚的大手,那是一双指挥过无数乐队、合唱的指挥之手,那是一双培育了不少音乐人才弹钢琴之手,那是一双写得一手好字的书法之手,那是一双创作了无数件获奖作品的音乐艺术之手。 很早的时候,夫君就喊我“老婆婆儿。我说,还不到四十岁呢,你催我老呀!他说,早点过度,到真老了免得你接受不了!可真老了,喊我的人却不在了。给他折叠好的衣服,我双手捧着,开玩笑说“圣旨到,孙大人接旨。”他常配合我的玩笑,当真跪在地下说“谢主隆恩!”我们常常笑得直不起腰......现在想起,都成了眼泪。痛失夫君,我不得不孤独地继续面对晚年。为转移逝去爱侣的忧伤,我从此专注地投入写作,让写作填补我精神的空虚。
2015年,我创建了微信公众号“施南往事”,有人戏称我是年龄最大的“公主”。建微信公众号可以加强和读者的互动。我相信,读者大众的审美眼光不会低于少数编辑,阅读量可以一定程度检验作品的优劣。真正的作家并不计较稿费的得失,读者的喜欢才是我坚持创作的动力。读者似车夫,我似马,有“车夫”催促,“马”就不能停蹄“。我稍微懈怠,粉丝便问,“怎么近日不见新作了?”在读者的鞭策下,我不能偷懒。就这样,作品月积年累,终于成就了我的第一部文学作品——《施南往事》。
3,霜叶红似二月花
2019年,我的第一部散文小说集《施南往事》,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题写书名,湖北省文联主席刘醒龙作序,北京首发式,获得中国著名专家学者的高度评价。

《施南往事》北京首发式
《施南往事》在北京首发“乡情如火”风直播吸引10.9万人参与。现场,大家都在手机上搜索恩施在哪里。他们从我的《施南往事》书中知道了恩施是一座有故事的历史古城,都向往去恩施。还有人说,恩施不亚于凤凰。
没想到《施南往事》在京东、淘宝等网站,居然上了女作家畅销书之列。

4,乡情如火
最让我感动的事莫过于故乡的人。正月十五刚过,我带着《施南往事》回到故乡恩施,故乡人自发的早已准备好迎接携新书归来的游子。他们为我搭建、布置“分享会”会场。那天,一初书店分享会现场座无虚席,除了故乡人外,还有许多从各县、外地乘车赶来的。其中一位名叫蔡义初的老先生,老两口从孝感乘车赶来参加分享会。绝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他们都是“施南往事”公众号的粉丝。六角亭的老街坊打着横幅来了,他们既来读《施南往事》,也来讲施南往事的故事。文学界同仁志士一起畅谈读《施南往事》的感受。恩施电视台录制播放了这一场前所未有的文学盛宴,乡情似火,分享会被推向高潮。

《施南往事》故乡恩施分享会
5,写作已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人老了不一定智商也老了。我感觉越老头脑越清晰,人也越活越精神。“霜叶红于二月花”正是对秋天的描写,也寓意人生秋天的最佳写照。作为作家,老年正是写作的最好阶段,积阅历与知识于一身,厚积必然薄发。晚年,我正在履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计划。遗憾年轻时书读得太少,浪费了太多时光。现在醒悟得太晚,我必须分秒必争地学习。
生活中的我,不善言辞,不善与人交往。只有写作才是适合我的表达形式。我貌似平静的表面,性格急躁易怒。写作时,我的心灵放空了,很快融入到作品的人物角色中,进入一种无我的状态。与其说我是通过安宁才写作,还不如说我是通过写作才得到安宁。
国外近照
在别人看来,一把年纪了,何苦要逼自己,该颐养天年了,可写作于我是一种享受,和其他人栽花养鸟一样快乐。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我为升华自己的生命品质不断充电学习,以免让我在生命终结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留下文字的轨迹,至少我的子孙后代还能寻找到我的足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