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山里布衣
我平生的第一份职业,是1966年下半年至1970年上半年给生产队放牛。如果有读者好奇地问我,十岁的年纪,为什么不上学读书而要去给生产队放牛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可以专门写一篇小文,满足你的好奇,本文不赘述。
开始放牧它们的时候,看到它们庞大的身躯,粗壮的腰杆,两只坚硬的牛角下方那双暴突怒目的大眼睛,总是粗声大气的呼吸,吼叫一声能传出好几里地,它要是用牛角给你开个玩笑,没准儿就得开膛破肚,说实话还是很恐惧的。(说到这里,写段“题外话”。牛马“人高马大”为什么害怕人,被人乖乖驱使,而狗体形很小,却经常攻击人。据农民们说,是因为牛马的瞳孔是长方形并横在眼球上,看人时放大数倍,觉得人“巨大无比”,而它自己渺小如兔,看到人心理上就胆怯,因此心甘情愿受人使役;而狗却与牛马相反,所以常常攻击人类。这也许就是“狗眼看人低”这句成语的来历吧)
但是,恐惧归恐惧,这牛在生产力还比较落后的计划经济时期,对农业生产还是起到很重要作用的。这个作用重要到什么程度呢?历任生产队长对社员们说:牛是咱生产队第一生产力,顶一半劳动力。当时队上有200余人口,这说明这十来头牛,要顶100来个劳动力呢。这句话含义很深,既然知道了牛作用这么大,队上把牧养它们的任务交给自己,是对自己莫大的信任,我暗下决心,一定要不遗余力地把它们饲养好,喂肥养胖,耕田种植有力量。
为能和牛们有个近距离接触而不惧怕他们,我先从远处观望到近处观瞧,从隔着围栏看到进入围栏零距离接触,发现牛们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睛,互相舔着对方的脖颈享受日光浴。它们虽然表象“气壮如牛”,内在却很善良温顺。牛们这个举动启发了我,于是我就大着胆子拿起“梳子”,小心翼翼地走进一头体积较小、触角没那么锋利的公牛身边,试着给它梳妆打扮一下。这头牛见我动作柔和面带微笑没有恶意,它也就友好地看了我一眼,转而又把眼睛闭上继续反刍。我拿着梳子给它梳起了毛发。梳着梳着,它竟然睡着了,而且打起了轻微的呼噜。打那以后,我用同样的方法给队里17头牛逐个梳理毛发。几天后,它们只要看到我拿着梳子进圈,就都围了过来,等着我给它们“美容美发”。连最凶悍没人敢接近的“大黑脸”也接受了我。
通过朝夕和善相处,与牛们“打成了一片”,还时不时地与他们说话聊天,当我喊“嘚嘚”时,它们就向左走;听到“冽冽”就向右走;让牛们停下,就喊“吁”。比较奇怪的是,我给每头牛都起了名字,当我喊它们名字时,它们一个个就竖起耳朵听我说话,然后按我说的话做简单动作。都说狗通人性,原来牛也通人性。不少动物也同人一样,你对它真心,它对你尊重,你投之于“桃”,它报之以“李”。与人将心比心得人心,与牛“将心比心”得“牛心”哦。
在天长日久的观察接触中,我一定程度上摸清了牛的脾气秉性,也在牛身上学到了一些优良的品质。
首先,牛有知足感恩心。在吃饱喝足后就会反刍。这是因为牛没上牙,吃草时只能生吞活剥,囫囵吞枣。但这样不便消化,所以它们需要每天用六到八小时进行反刍,通常夜间用时最多。每次要闭着眼睛反刍咀嚼一到两分钟,好像是享受草料的美味儿而陶醉。
反刍时,大部分是卧姿,所谓“好牛不立,好马不卧”。反刍完了将颈项弯曲180度贴到肚子上睡觉。在它们站立起来时,通常先迈左前腿和右后腿。牛们很喜欢在凌晨起来吃草。要说“马无夜草不肥”的话,那牛也是。牛特别爱吃露水草。一头成年公牛一天要吃30公斤左右的饲草,喝30升左右的水。牛在身体良好,精神愉快时,毛发光亮顺溜,鼻子脑儿上会渗出点点水珠。
牛是很聪明的。我放牧的十几头牛中有头叫“老无敌”,长得虽然其貌不扬,既不魁伟也不凶悍,也没有膀子头上的“骚疙瘩”,但他在与别的公牛抵头时,却从来没有败绩。无论对方雄健高大,还是膀大腰圆,都是它手下败将,真可谓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人们就给它取名叫“老无敌”。它在与别的雄牛角斗时,之所以屡屡得胜,主要取决于他的聪明。在山地决斗,两头雄牛互相吹胡子瞪眼睛,仇视着对方就地打转。当“老无敌”转到上风头时,突然旋风般向敌牛扑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俯冲少说也有千斤或更大的力量。下风头的牛,再有浑身解数,也顶不住这巨大的冲击,顿时“哞”的一声败阵逃走。
若在平地,它按照惯例与敌牛喘着大气儿转两圈儿,寻找着最佳“出手”机会。在风驰电掣般抵向敌牛头部时,突然一个“骗右抵左”或“骗左抵右”,直奔敌牛的“左膀右臂”,敌牛怎么也料想不到“老无敌”来这一招,不仅没有还手之力,连招架之功也丧失殆尽,在这仿佛是“雷霆万钧”的撼动之下,敌牛咧趄着身体像“摧枯拉朽”一样散了架,“哞”儿的一声夺路逃走。
牛的团队意识很强。在本群牛中,无论是雄性还是雌性,都有“弱肉强食”,以大欺小,以壮欺老的“内讧”,这也许是动物界的“丛林法则”吧。但当遇到外牛而狭路相逢时,它们就把“内讧”的“私仇”抛到九霄云外,团结一心,一致对外。通常情况下,“老无敌”最聪明,最先击败对手,在得胜后它就左冲右突,冲向其他外牛,为本群牛“呐喊助威”。一阵猛打猛冲,很快把外群牛击败打退,而且“老无敌”还要率领本群雄牛乘胜追击,边追边“哞哞哞”的叫唤。其他牛紧随其后,也“哞哞”的叫着,好像是在说“冲啊,杀啊,看你们往哪里跑哇”。直到敌牛群逃远啦,才被牧牛人喝令停止追击。
牛有诸多的优良品质。首先是饥和饱,都能与人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每到“三夏、三秋”农忙时,收割打场翻地种麦任务很重,因为要抢农时,抢不到抓不住农时,就会遭到“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这种自然规律的惩罚。所以人们要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的下地劳动,牛们也要起早贪黑脱毛掉肉的拉犁拉耙盘耕土地。但不论多累,牛们吃的还是那些草,没有任何生活改善,而出的力气比平时大好几倍。可它们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埋头苦干,可谓是“俯首甘为孺子牛”啊。使役人员嫌它们走得慢,就用皮鞭抽打它们的屁股和腰身,常常被打得伤痕累累皮开肉绽,皮毛不附,有时还被骂的“亲娘祖奶奶什么的”很是不堪入耳。但它们从来不与人们“翻脸”,也从不“顶嘴”,只知道挺着脖子瞪着腿向前拉套、拉套、再拉套,直到拉不动为止。
这种精神是何等的弥足珍贵啊!牛的品质教育了放牛娃,让他懂得了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的真正意义,给自己以后的工作、生活铺就了盘底,注入了动力。
我在山上放牧的时候,有时会遇到狼和金钱豹,而每当这个时候总是提心吊胆,害怕受到野兽的攻击伤害。每逢危险降临,我就想起老乡们说的“遇到狼虫虎豹时就拽住牛尾巴”那句话。我急忙拽住一头大公牛的尾巴紧随其后,其他牛就把我们围在核心,向外怒斥狼豹,并“哞哞”的高声大叫,直到把狼豹吓得狼狈逃遁。
可敬又可怜的牛啊,拉完一、二十年的套直至最后死去,还要把皮让人们做成皮鞋和各种制品,自己的肉还要上到人们的餐桌,骨头提炼成药材。我说不清,这算不算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呢。
我认识到牛的生活习惯和这些可爱的品质以及它们对老百姓福祉的重要性后,我就想着法子千方百计地在让它们吃好喝好,增肥长膘上开始下工夫。
早上起大早进山吃“露水草”,沐浴晨曦洒下的舒适,居高临下看日出;下午迟出圈,赏着晚霞观日暮。我看着牛们“哧溜哧溜”地吃着“露水草”,时不时的抬起头来嗅一下新鲜空气,向着远方“哞”儿叫上一声,然后又埋下头来尽享美味的神情时,还真有点儿与牛们“美食共享”的快乐呢。
中午时分,炎热燥渴的牛们张开大嘴,“哈哧哈哧”地加速呼吸,口中溢着白沫,很是同情它们。后来经研究分析才知道是因为毛皮厚,毛眼很细小(狗也雷同),排热能力很弱,而体内的热量又太大,它们感到酷闷难耐时,就张开嘴巴帮助排出体内的热量。这样的状况下,牛们哪还有心吃草啊。我为体谅牛们的苦衷,就在三四点以后凉快点了再赶它们上山,让它们把青草吃到晚霞满天,吃到胃满肚圆,晚上回圈反刍享香甜。放牛小娃哼唱着“牛儿还在山上吃草,放牛的孩子王二小……”的歌曲,饥肠辘辘地与“酒足饭饱”的牛们一起,兴高采烈地回村进圈。
夏天过去了,壮年牛们,毛顺光滑,肌腱暴突,虎虎生威;幼年牛犊活蹦乱跳,尾巴朝天翘起,四脚离地撒着欢儿,喝着母牛富含钙质的奶水,吃着鲜嫩可口的“露水草”,快乐幸福地生长着。
就在我辛苦并快乐着的时候,我又听到生产队长和社员们这样说:老平儿(我的乳名)放的牛“屁股蛋子”都成圆的了,身上的肌肉“一疙瘩一疙瘩的”。听到这些表扬,放牛娃的心啊,比掉进蜜罐子里还甜哪。
编辑:孔建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