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永征，男，重庆人，当代诗人，当代先锋文学社社长，主编大型文学季刊《当代先锋文学》《先锋诗刊》和《先锋诗歌年选》。大量作品发表于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及各种年度选集，并获得大奖三次以上。

上帝含着一个悖论在偷笑（草原动物组诗）

文/彭永征

题记：这是一组关于生命规律探索的诗歌，通过抒写动物世界，还原生命的本源，揭示生命的规律及其特征。在大自然的苍穹下，生命之间没有本质的区别。

1、草原诞生夜

一只受伤的母狮正在寻找隐蔽的产房

鬣狗群保持距离尾随其后

跛行的脚，提心吊胆的分娩

把这个黄昏变得摇摇晃晃

突然，一声低吼惊黑了草原

母狮扔下新生的夜

一瘸一拐地拾起十几丈的安全

婴狮的叫声被黑暗打开

被母亲悬挂在高高的月牙上

月色很残忍，像一把刀悬垂下来

一只花豹循月而来，嗅了嗅唾手可得的美食

冲四周吼叫几声，大善人似的走了

鬣狗群一阵怪笑，撕开了唳风中伪善的

留白。不远处，它们正把一种悲鸣声

当作夜宵的餐桌

黎明十分，花豹领来了雄狮

豹和狮，这对万世的宿敌以蹭颈的方式

握手言和。从此，马塞马拉草原的晨曦

多了一种颜色

2020.10.20

2、玛加妮的伤口

玛加妮像个铩羽的女将军狩猎归来

她以歉意的舌头舐舔每一个孩子

后大腿上的伤口似血红的夕阳

正午的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

是她强忍住的点点泪滴

需要卧床疗伤的玛加妮

不得不随狮群起程

饥饿

是狮群迁徙的路

前路有多长，饥饿就有多深

草原的夏季是死亡的季节

阳光像毒液泼洒。伤口崩裂

干裂的河床趴在玛加妮身上

越来越远的亲人含泪用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与她永诀

玛加妮躺在一座小小的石山上

石山是草原从秃鹫的翅膀上

摘下的一片云朵

不死的云朵

2020.11.10

3、幼崽保卫战

草原步入黄昏就开始骚动起来

一只流浪雄狮躺在公河马的粪便中

吸毒似的给自己涂抹胆量

荒草的黄色刺激着它对狮群的性快感

雄赳赳气昂昂的路上洒满了吼声的精液

吼声的背后无疑是所有幼崽的坟墓

和母狮们的眼泪

狮王正在巡视的路上向黑夜取回蹄声

母狮们别无选择，胆怯只是明天的一场暴风雨

幼崽们懵懂在一只保姆狮的心悸里

圆月似铁饼飞在夜空

流浪汉像海啸袭来

又像被巨岩击碎的海浪一样溃退

荷尔蒙的幻想还残留在累累伤痕中

战争的阴霾仍在河边的某个角落舔伤

英雄的女战士们紧紧地锁住夜的咽喉

黎明，草原发岀了一声歇斯底里的狮王吼

吼声像箭雨追过马拉河

2020.11.5

4、上帝含着一个悖论在偷笑

三只流浪雄狮在狮群周围虎视几天了

二只狮王不停地用吼声宣示王权

以徘徊试探干吼的战术，古今兵法皆无

三对二的优势步步紧逼

狮王不战而逃，或许

它们的选择是明智的，只是以另一种方式

永远地失去妻子和儿女，以及领地

它们的血液里与生俱来地流淌着胆怯的基因

母狮们企图反抗，无济于事

一只母狮已经战死，被分食

其余母狮胆寒，眼睁睁地看着尚未断奶的哀鸿，遍及荒野

新的联盟狮王

在母狮与杀子仇人疯狂地调情中诞生

几个月后，生龙活虎的幼崽们在阳光下

快乐地玩耍嬉戏，发出最响亮的稚声

仿佛天伦之乐已经抹去了母狮们的悲痛

以及雄狮们的罪恶

上帝俯瞰着这一切，忍不住偷笑，嘴里含着

一个悖论

2020.10.28

5、雷克狮群的命运

一列陡峭的环形山脉像大将屯军

把草原的东南角扎成一个夸张的盆地

鸟飞绝。一些企图闯入的鸟

撞死在山脉旁边的炊烟里

母狮莫扎喜欢这个美丽的归宿之地

山与湖相伴，草地蜕成的荒坪

像命运的布局

秃鹫的盘旋，鬣狗的围攻，厩螫蝇的叮咬

像更深的命运的布局

雷克狮群正在几十公里外失败地狩猎

玛基亚无数次向莫扎消失的方向凝望

呼唤的悲鸣声掉进了女儿心中的玛加尼湖

莫扎死得像个悲壮的战士。鬣狗和秃鹫把她的尸体

吃得干干净净，以示对英雄的“尊敬”

几只流浪雄狮大块朵颐着狮群的领地

狮王莫伦亮出最后的威风抢占了猎物

饥饿的幼崽们狼吞虎咽着暂时的安全

雷克母狮这个大奖，仍然高高地悬挂在流浪汉们的头顶上

战死，是莫伦必然的命运。被迫朝绝望的东南方

转移，是家族必然的命运。身后是一路追来的

占有欲

望着玛加尼湖和环形山脉

忧郁的玛基亚深陷在山那边的天地中

一同深陷的，还有雷克狮群的命运

2020.11.18

6、劳伦长子之死

草原上所有的捕食者都到了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

仿佛上演一场饕餮盛宴的前戏

最后到场的是母狮劳伦

她站在大儿子的尸体旁边

对着不远处趴在地上观望的无名雄狮

发出一声寒剑似的怒吼

雄狮低下头，不敢对视自己苦苦追求的劳伦

在一片嘲笑声中，他提前离场了

这个孤独的流浪汉，默默地走向更深的孤独

把一个个撕心裂肺的假设

扔石子般扔给劳伦

劳伦细心地舐舔儿子身上的血迹

如舐舔自己心灵的伤口

更像舐舔前途未卜的命运

秃鹫在头上盘旋，鬣狗在旁骚扰

黑背豺跑来跑去，豹子虎视眈眈

暮秋遍地的欲望如风中摇曳的枯草

劳伦叼起儿子的尸体，向一片丛林走去

一并叼起的，还有

丛林深处三个孩子的成长

以及捕食者们瞬间平静的目光

2020.11.28

7、生命之源

干旱像蝗虫疯狂地啃噬着这片土地

长途觅食的狮群停留在一棵硕大的枯树下

像一条破败的船停泊在漏风的港湾

一只母狮不得不独自出去狩猎

皮包骨的幼崽们趴在干燥的树根上渴望远方

母亲终于回来了，两手空空

孩子们涌上去迎接，依然围着她，蹭她

绝望地环顾狰狞的草原

似乎任何一个黄草坑都是他们几天后的坟墓

饥饿像夏季的台风袭击着这个奄奄一息的角落

天无绝人之路。突然，不远处出现的象群

像大年夜的烟花照亮了饥肠辘辘的天空

烈日下，由一只落单小象构成的大餐

被炙烤得酣畅淋漓。小狮子们每吃一口都在争夺

像在争夺即将干涸的生命之源，嘴里发出贪婪的声音

2020.12.6

8、猎豹兄弟生死录

（一）

山考和尼亚拉姆是一对猎豹亲兄弟

他们一同长大，合作捕猎，形影不离

兄弟联手，把辽阔的草原变成了他们的王国

手足情深，是坚不可摧的护国城墙

（二）

天有不测风云。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

他们被受惊的角马大军冲散

拼命地呼唤

急切地寻找

把自己暴露成猎物

一次次从捕食者口中侥幸逃生。但是

寻找决不会停止

呼唤决不会停止

留下尿味和爪痕把路指给远方

（三）

阴凉的灌木丛里十面埋伏

思念成疾的尼亚拉姆被狮子咬得遍体鳞伤

扭曲的道路痛得彻骨。一个愿望

只有一个愿望，带着天空

在脚下跌跌撞撞地走

黄草同情地让出一条不归路

（四）

躺下，把剩余的寻找交给时间和空间

上苍不薄，这是个隐秘的蒿草凼

风代替了呼唤。再次相见

面目全非的兄弟近得远在天边

仰躺着的哀鸣，企图用童声找回兄弟

无动于衷的兄弟却远得近在咫尺

（五）

山考离开了。四次离开四次折返

仿佛离开仅仅是为了坚定地留下

仿佛留下是为了更坚定地离开

此刻，生和死的距离，就是背影和祝福的距离

这个距离正在被夜色无限地拉长

也正在被一束没有遗憾的星光无限地

缩短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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