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105)

【 105 】
人一旦对什么认了真,上了心,那也是一件麻烦事。至少黄平是这么认为。
那天黄平上夜班。他穿了一套干净点的工作服溜达到车场去了。一来是闲不住,看看能给什么人搭把手帮个忙,二来是能顺便偷个师学点艺,反正他对汽车修理的各个工种都感兴趣。
在冷作工棚,他看见王志举着面罩在吱吱地烧着电焊,那是一台破损了的变速箱箱体。
王志放下面罩,仔细地端详着刚刚烧过的焊点。看见黄平走过来,他故意朝旁边的废铁架子戳了两下,强烈的电弧刺得黄平闭上了眼睛转过头去。
王志咋咋呼呼地说,看不得呢,等一下眼睛肿起来了又要去找那个女人要奶水来涂。
黄平说,牙箱你也敢焊?
王志说,发动机缸体都焊了,牙箱有什么不敢焊。
黄平说,发动机是你师父焊好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个打下手的。
王志不高兴了,说,我怎么没焊?第二台发动机接油底壳螺丝的那条小缝不是我焊的,难道是你焊的!
黄平说,好好好,我知道你能干,还是在空军工程兵就出师了。
王志更不高兴了:你少来挖苦我,我在工程兵是开压土机的。这里也是没有压土机了,才来干这屌!他把面罩往地上的另一个面罩上重重地一扣,掏出烟来抽。
黄平把他点着的烟从他嘴里拔出来,吸了一口,说,这屌比你那屌好呢。这屌要技术,学精了够你吃一辈子。你那屌算什么,随便找个没有读过书的民兵来培训一上午,下午就可以开了。
王志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说,就你说得轻松,我在教导队足足培训了一个月才单独操作的。

他说这个破损的变速箱是黄河那台车的。拆变速箱的时候,他嫌修理工又要支架子又要装吊葫芦的太费事,就对修理工说,我用手提着这个屌玩意,你们往后拖一下不就下来了?还真是这么轻松就被他弄下来了。你说黄河就是一个这么拌蛮的屌玩意。
黄平说,怎么只看见黄河的车在修?
王志说,谁知道,他们说黄河是把罗马车当赛车来开的。他们说老头子坐过他一次车,下车盯着他说,你以前是开飞机的?他居然翻着白眼说没有听懂朱连长的意思。哈哈哈——
一个身影在门外闪了一下,又返回来了,是宁新。
宁新进来看清楚是黄平,不由分说,拉起他就走。
黄平一边挣扎一边小声说:“我知道你要去那里,我不去,找不到吴远就拉我垫背。你不看现在什么时间了,马上就到午饭点了。”
宁新死死地拽着黄平不放,用更大的声音威胁:“快点呢,你必须跟我走。我保证你吃的比我们食堂的好!”
黄平说,这才几天啊,你不能把理发当饭吃吧?
宁新薅了薅黄平的头发,说,你看你,都可以梳辫子了,你这样影响我们铁建民兵的形象。我是特意来陪你的。
黄平说,所有的铁建民兵都在拼命地抢拼命地干,怎么就你像个浪荡公子一样游手好闲啊?
宁新说,我怎么浪荡公子了,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回过驻地了。我在艾头坪拉石头,车坏在那里动不了了,我才搭别人的车回来洗澡换衣服的。

黄平感叹说,这罗马车的质量是真不行。又坏那里了?
宁新说,是半轴断了。这玩意儿没有配件卖,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车上还装着一车石头,费了好大劲才连拖带推的弄到路边上。
黄平说,哦,我听说伍慧文到农机厂去了,是不是帮你焊半轴去了?农机厂那边设备条件好些。唉,现在也是,什么配件都没有,什么都要靠他焊。
宁新担忧地说,我就担心焊好的半轴能不能用,那毕竟是个受力的零件,动力全靠它传到车轮上。一台车加上货物有几十吨重的重量呢。
黄平说,相信我们的修理工吧,相信伍慧文吧,他在我们修理工中,跟朱老头一样,就是神一样的人物。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
宁新说,那有什么办法,两手空空,也只有相信了。
在路上,黄平笑着说,你们这些屌司机,那天不欺负一下我们这些造孽的修理工就不舒服是不是?我知道吴远在那里,刚才还看见他窜来窜去,肯定是看见你来就躲起来了。
宁新说:“少啰嗦,那个不识抬举忘恩负义的家伙,我那天要踩死他。听说你找了一个对象?”
黄平说:“找对象,谁?我?你莫乱说呢,你明明知道铁路上不准谈恋爱,还在这里栽赃。”
他忍不住要喷出笑来。
“找对象”。他似乎觉得这个名词很陌生、很遥远,好像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他从来就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偶然冒出这个念头时,他都会觉得自己挺荒唐。
当然,每当听到别人议论自己或什么人的老婆时,他也会憧憬一下自己的未来,在脑子里试着去勾画一下“她”的模样。
同时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杨帆,偶尔还在脑海中冒出那个憨态可掬的小胡。
这两个人不知过得怎么样了?不管怎么说,她们肯定比自己强。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有可能当但也不一定当得上的工人。
“装傻!”宁新咧嘴冷笑:“听说那个女孩子老是到修理连去找你。还瞒着我!”
“那个女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越装越像了!还要我揭发你?司令部补衣服的那个漂亮小妞,到底跟你什么关系?你不会说不认识她吧?”

黄平有点沮丧,这件事既莫名其妙,又稀里糊涂。他确实有点喜欢这个热情质朴的小女孩,可是好像还没有上升到那个程度。完全没有半点思想准备。以至于他在方芳那里补了一条裤子也不敢去拿,还是硬逼着吴远去帮他取回来的。
吴远回来又借题发挥,还嘻嘻哈哈地在院子里大喊大叫,然后理直气壮地勒索了他一包烟。
最恼火的是,面对吴远憋着笑、装得一本正经地说:“她问你为什么不去玩了?”时,一向以嘴不饶人出名的他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宁新说:“他们说那个妹子长得几好,好有味!”
“有什么味?香的还是辣的,你怎么知道?我看你就是猪八戒倒打一耙。”
黄平差一点要发火,像连珠炮似的顶着宁新,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好好好,莫讲莫讲。”宁新笑起来;“莫分了你的,留着吃独食。小气鬼。呃,你知道吗,这一次我那个工地又出事了。”
黄平愣了一下:什么事啊?你到那里,那里就有事。
宁新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什么叫我到那里那里就有事!这跟我没有关系啊。是他们,为了完成上级打多少方道砟的任务,实在是找不到石头了,就把人家田里堵水的大石头也搬走了,把路上的大青石板也撬起走了。更过分的是,他们把老百姓坟山上倒了的墓碑也偷偷抬走砸碎了。人家老百姓在那里骂冲天娘!
黄平说,骂娘,骂娘是好的了,碰到脾气躁的不打他个半死才怪。你说他干的这哪是人事,这跟刨人家祖坟有什么区别!
宁新说,谁说不是呢,这事儿连指挥长都惊动了,把那个县指的领导骂了一餐死的。说,天天说搞好军民关系,天天说秋毫无犯,你们竟然干出这种事情来,这就是伤天害理!后来,硬是给老百姓刻了一块更大更好的碑才平了这个风波。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直进了理发店。
宁新看见英子正在给一个人理发。英子朝他嫣然一笑,朝长椅那边努了努嘴,示意他先坐下。
宁新高兴得差一点背过气去。
他先给老朱和另一个男理发师一人敬了一支烟。然后很斯文地坐了下来。
那个男师傅用毛巾掸了掸专用理发椅,说:“理发请坐。”
宁新很客气地谢绝说:“谢谢,我再等一下。”
姓罗的女理发师大声地嘲笑她的同事:“你怎么不通味啊。他要你理?他要你理,他今天就不会来了!”
弄得那个男理发师有点下不了台。
宁新对黄平说:“黄师傅,你先理吧。我来给你付钱。”
黄平围上围巾的时候用一声古怪的咳嗽声掩饰了差点冲出来的哈哈大笑,坚持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像“二师兄”一样低下头来把嘴埋在怀里窃笑,弄得那个男理发师傅十分奇怪。
黄平第一次听到宁新叫自己“师傅”。
想起这个平时大大咧咧、吊儿郎当的家伙忽然一下子变得这么假正经,他突然想到一个词:“猴戴帽子,假斯文”。
想到这个词时他差一点要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想,有时候爱情的力量实在是太神奇、太伟大了。

门外走进来一个女人,把盛着菜的竹篮放下,过去和英子说话。
黄平听到英子叫她“妈”,又见宁新站起来很恭敬地跟她打招呼。
他认出了,这是雨具厂的那个女工,也就是马建忠说的那个肖秀姑。
肖秀姑又走到老朱旁边,小声地和他商量着什么。
黄平心想,原来他们是一家人。
肖秀姑对宁新和黄平说:“等你们理完了发,请你们到我家里去玩。”
那个快嘴快舌的女人说:“丈母娘要喊女婿吃饭了。老肖啊,这两个女婿你到底是相中了那一个啰?我也是没有两个女儿,要是有,这两个我都要!”
肖秀姑说:“老罗你也去吧。我搞芷江鸭给你们吃。”
姓罗的女人说:“我硬是想吃你做的鸭,那硬是好吃!芷江饭店都做不出你那个口味。只可惜我没有那个口福,我要回去搞饭给崽吃。”
英子正给顾客洗头,忽然问了一句:小莲妹妹现在还好吗?
宁新说,她现在好得很,像变了个人一样。穿的都是新衣服,比以前漂亮多了。
英子说,那她读书的问题怎么解决?小莲都八岁了,再不读书就晚了。
宁新说,黄玲正在帮她找关系呢,好像就在新店那边的一所什么小学读吧。
黄平听得莫名其妙,问宁新:“小莲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宁新说,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还不都是黄河给我找的一堆啰嗦麻烦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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