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沙龙】王金健:乱世风云(二)原创 王金健 北方美食在线 9月18日
乱世风云(二)
王金健
日子在稀里糊涂中度过,一天一天,只是为了吃饭和活着。
过了腊八,年就一天天近了,朔风凛冽,寒气刺骨,大雪覆盖了一切。人们懒得出门,偎在火炉边。这样的鬼天气能把人冻僵,土匪都不肯下山,还有谁会出来呢。
偏偏就有人不同寻常,谷口外的大道上东倒西歪走来一个人,这人戴一顶无沿黑色破毡帽,西瓜皮一样扣在了脑门,露出棉絮的棉袄上落了雪花,两手揣进袖筒里。
走近了看清是刘二,刘二是个老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整日里醉醺醺,活脱脱一个酒鬼,说话又没个边沿,全村人不爱搭理他。
刘二晃晃悠悠,这是又去季家铺子马家酒馆灌了几口,两个腮帮子通红通红,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冻得。
刘二跌跌撞撞到了村口站在路当中褪了裤子,一泡尿撒在雪地上。旁边椿树上飞起一只老鸦,“嘎”一声,惊得刘二一个哆嗦,尿撒在裤腿上。
奶奶没见着我父亲,打发姑姑去寻,姑姑去了三爷爷家,偏房里有人在说话,推门进去见是二爷爷家的大哥和二哥还有三爷爷家的几个哥哥围了火炉,我父亲也在里边。姑姑说:“哥哥们都在啊,怎不出去扔雪球儿?”二爷爷家的二大爷回他:“扔那玩意儿手冷,妹妹里边烤烤火暖和暖和。”姑姑道:“不了,恁四婶让我来找你弟弟回家哩。”二爷爷家的二大爷又说:“坐会吧,这个天又没什么事儿,弟弟在这里,你回去告诉四婶我们再耍一会子。”姑姑道:“还是回去吧,省得过会我再跑一趟腿儿。”父亲便同几个哥哥打了招呼跟在姑姑身后脚下踩得雪花咯吱咯吱,一路响着走去。
自从大爷去世后,奶奶眼睛不离父亲,一会见不着人就让姑姑去寻,姑姑听话,每唤必去,没事的时候陪奶奶做针线活儿,做做饭。
三爷爷家的偏房有一股磁性,父亲撂下饭碗就去,大爷爷、二爷爷家的孩子也往里钻。三爷爷不管不问,孩子们都大了,聚在一起拉拉呱总比出去惹事强。
谁都不去问,王家家教严,几个爷爷觉得自家的孩子作不了妖,顶多摸个纸牌,输赢个甜枣、核桃。
姑姑下意识的对奶奶说过,二爷爷和三爷爷家的几个哥哥有事儿。奶奶说:“他们会有什么事儿?无非输个枣儿。”姑姑说:“不是”奶奶又问:“哪是什么事儿?”姑姑说:“我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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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是为了活着,活着该怎么做些什么?三爷爷家偏房里几个年轻人在为活着彷徨,是啊!该怎么活着?这个简单问题却让人难以回答。活着,能得到什么?是为了躲避土匪?哪又躲到几时!二爷爷家的大爷说:“咱活得太窝囊,总让人欺负,起码要活着有安生的日子才行。”三爷爷家的二大爷说:“开了春咱们去山外扛活,挣些小钱,总比窝在家里强。”大爷爷家的大爷说:“山外也不太平,听说天天在打仗,国军和八路在死磕。”二爷爷家的大爷说:“都说乱世出英雄,你这也怕那也怕,咱家就数你胆最小。”大爷爷家的大爷说:“那得和长辈们商量了才能去,让二叔领着。”几个人都不再说话,二爷爷家的大爷嘟囔一句:“他去,我不去。”
不管怎么活着,时光不等人,年说来就到了。按惯例都得先去三爷爷家里拜家堂,给祖先们磕头,屋里、院里跪了一大片。女人是不能去的,守在家里。未出阁的姑姑们可去给长辈问安,得些糖块和红枣儿。几个爷爷家的孩子约成块,给大爷爷问了好再去二爷爷家,一家一家挨着来,也会得些糖块和红枣儿,年在嬉笑中度过。
孟春,开了河,鸟儿开始活跃,该出坡拢地了。得先刨了高粱茬才能牵牛儿进地,不然会攮着牛的腿。
以前我很疑惑怎么种那么多高粱,满山满坡,怎么不种苞谷?后来才明白,苞谷不同于高粱,高粱可自家留种来年再种,照样结大穗,长高个。苞谷就不同了,要培育种子,当然培育种子是解放以后的事了,苞谷用自家的种子虽然秸杆长的又粗又高,却结一个很小很小的棒槌,小孩子的拳头那么大。
中午,二爷爷回家吃饭没见着我大爷,他有些恼火,坡里不去,家里也不待,人是干什么去了!问问都说没看见。吃了晚饭掌了灯,二爷爷家的大爷还没影儿,二爷爷着了慌,兵荒马乱的年头他能去哪?二爷爷去三爷爷家里问话,还没开口,三爷爷倒先问起他:“见着柱儿没有?”二爷爷一跺脚,道:“柱儿也不见了?”
三爷爷说:“都一天了”
“你刚才说什么?还有谁不见了?”
“咳!大成也不见了!”
“大成也不见了?多会的事?”
“一天哩!”
二爷爷和三爷爷面面相觑,脸色苍白,三爷爷身子有些颤抖“两个娃儿别出事吧?”奶奶听得动静,赶来问道:“咋个事哩?”二爷爷脾气急,道:“急死个人哩!大成和柱儿一天没见着影。”奶奶一听,身子就是一晃,王家可不能再少了人啊!
二爷爷和三爷爷看着我奶奶,三个人的脸在僵硬,很明显他们想到了一块!莫非、莫非土匪来过?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爷被土匪打死的阴影笼罩上他们的心头。奶奶暗暗祷告,菩萨啊,保佑孩子们吧,千万别让孩子再出事啊!菩萨您显显灵吧。
二爷爷和三爷爷提了保险灯就要到村外找,大爷爷家的大爷说:“别找了,他俩早走远了。
“走远了?去哪?”二爷爷提着保险灯照着他的脸问。
“天不明就走了,说是去县城。”
大爷爷一听,巴掌就要抡过来。气的骂道:
“你是当大哥的,怎么不拦着,他们去县城干什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打死你。”
大爷爷家的大爷低着头,说:“他们说出去闯荡闯荡,拦不住。”
大爷爷骂道:“你、你、你真是昏了头!拦不住也得拦!”
年轻都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不甘于被命运安排,不管未来如何敢于闯荡,这是一个人的勇气,有的人就天生具有这种潜能。
骂归骂,大伙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总算这事与土匪无关,他们能去哪?家里人提心吊胆。大爷爷和二爷爷去城里找了几次,每次都是空手而归,这个世道他们能去哪?
二爷爷和三爷爷盼望着他们能快点回来,这一盼就是一年。
季月,花儿次第开放,姑姑会去野外折些花儿回来,拿花瓶装了放在屋子里。今年又去折了几枝,屋子里有了光彩。这段时间土匪少来骚扰,男人们在坡里劳作,俗话说:清明秫秫(高粱),谷雨谷。一晃又要种高粱了。
一日,午时有人找上门来,奶奶一见认得,是石湾崖村的大舅,奶奶见了我大舅想起我死去的大爷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把大舅让进屋,大舅也落了泪对奶奶说:
“婶,我姐走了。”
“你姐走了?”奶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问道:“他大舅你可别吓唬我,你说你姐咋了?”
“没了。”大舅开始抽泣。
这会奶奶明白过来,大爷的未婚妻,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去世了。
奶奶觉得天旋地转,这个世道是咋了?人说没就没了!奶奶想哭。她安慰我大舅:“他大舅别伤心,快说说你姐是咋没的?”
大舅说:“婶,我姐听到姐夫去世后就生了病,卧床不起,躺了一年,前个日子没了。”
奶奶长叹一口气,“唉”了一声:“都是阿德给害的,她这是找阿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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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大爷去世,父亲去报丧,大娘猛得一听精神受到刺激,承受不了大爷死去的事实,终日为情所困,郁郁寡欢,日久生病,卧榻一年,请先生医治未果,魂飞魄散。
人世沧桑,所有的缘注定有一个果。梨花带雨,杜鹃啼血,大娘和大爷未牵手相伴,却用生命演绎了心中一份深情,以死相随,真爱无悔……
直到十五年前,我们兄弟才将大爷和大娘合葬,埋在了奶奶坟的右侧,算是帮二老完成了心愿也安慰了我们兄弟姐妹不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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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金健,笔名:老刀客。作家,有多篇散文、小说在国内媒体发表。